《山匪》第95章


高二石说:“他腰插双枪着那么张狂,却突然就胆小如鼠了,这中间好像有啥蹊跷?” 
正说着,陈八卦的兜子进了院子,只听饶在染坊那边高声叫着“福吉叔”,忍就赶紧到上房里冲茶备水。高二石正要出门迎接,山谷里滚木头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来。 
忍端来老圈椅,陈八卦袍襟子一撩就仰在上面。他摇手推谢了茶水,又答复说蒸馍蘸蒜才用过,就手一刨叫高二石蹲下,看金虎把一个笔画落定,才说:“老连长刚从商南县的富水关回来,河南的仗不打了,西安省里出了变局。老蒋授意,各路陕军联合成立‘陕西讨逆军’,共同对付冯大人。冯委任的省主席宋哲元东逃,老蒋就任命杨虎城为陕西省政府主席。适此之时,老北洋的吴佩孚在甘肃拥兵独立,并有十八军阀联名通电拥吴主政半壁中华,吴就发令要阎锡山、刘镇华、杨森、田颂尧、邓锡侯联合攻陕。当此情势之下,老蒋电令杨虎城出兵平乱,杨的十七师孙蔚如部入甘讨伐。如今的西安省,是杨虎城得势主陕,咱的老连长就想着要赶紧改换门庭哩。他出征回来,顾不得浑身乏透,就派了两参议矮胖子土包子上省活动。他说东秦岭这一片的治安还是要由各民团经管,不过他承诺,待腾出了手,孙校长一案他是要过问到底的,什么人敢在他的鼻子底下耍刀子,问是不是那个瞎锤子固士珍?” 
高二石说:“固士珍投了唐靖儿当了副司令,一直驻守在漫川关,他的人马一出动就是闹大事的。再说竹林关有老连长的人马挡着,他插了翅也飞不过来。就是他派了暗探过来,咱这地方,也容不得生人露脸。那一阵儿,咱们民团控制着下州川,马皮干的护校队也是铁桶一般箍着学校———” 
孙老者说:“学校的事最为要紧,我的想法哩,先召全体校董开个会,正式聘任唐文诗为校长。天下再乱,不能乱了学校,村里再穷,不能穷了娃们。眼看要收秋了,民团的人分成几拨轮换值勤,二石你要提早安排,今夏里没伏旱,坡上庄稼长得好,还得派人看野猪打獾子———” 
正说着,村里锣声大作,就有人猛声子高喊:“救火了!救火了!”孙老者赶忙拄了水火棍就要起来,高二石说一声“你老甭动”就飞身而去。忍跑上来扶住大大,说是马家的独庄子起了火,不会窜连到村里,叫大大不要着急。陈八卦坐着没动,脸上声色依旧,他说:“房子着火,咱这地方古来叫‘蹩水’,房子无缘无故‘蹩水’是孽过出花。一片表灰就能引燃一座房子,灶眼里逃出一只热老鼠也能点着屋檩。你把房椽架起来用蕃麦秆烧烧,不容易烧着的!现在世事越变越瞎,我的周易八卦也不如以前灵验,你记着那年腊娥为插秧的事挨李财东的打吗?” 
孙老者惦记着救火的事,哪里听得进陈八卦的东拉西扯,就随口“嗯嗯”着答应。这陈八卦更是兴致大发,嗡嗡隆隆地说着他的人五人六:“你李财东那么大的家业,却在人家孤儿寡母的地畔子上做手脚,还动手打人。我刚好路过,腊娥满脸是血滚在泥潭里哭,狗欠欠救不了她妈就拿块石头砸自己的头,我悄悄蹲在地沿子上看热闹。李财东的稻田是十七亩一片子,秧子刚刚换过苗,紧挨着的是腊娥家窄窄一绺儿四分地,水刚刚漫上,秧子还没有插。堰渠那边的一排柳树下,财东家五个儿子十几个伙计在阴凉下吆五喝六着吃送饭。我没吭声,也没管气死气活的腊娥,捋了几把柳叶子丢到李财东的稻田里就起身走了。李财东家的人吃过饭,见他家的水田里密麻麻游着一长的白条鱼,就连忙叫伙计下去抓鱼,一时间,过路的、下地的、附近村里的,人都跑到十七亩水田里抓鱼。那弟兄五个就动了武,一时间打得天昏地暗,李财东就叫来麻子巡管。巡管要看物证,鱼篓子草笼子收集到一起,揭开苫草一看,哪里有什么一长的白条鱼,全是些柳叶子,五兄弟去看自家捞的鱼,同样是柳叶子,麻子巡管就把李家人训斥一顿骑骡子而去。最热闹的是,十七亩的秧苗全被踩在泥里,李财东一家号啕大哭,说是白日里见了鬼了,就有人指点了说是那天我在地沿子上蹲着,李财东就携了重礼前来拜我,说是不知道啥时候得罪了我,叫我以后多宽待着。我说你怎么也和我沾不上干系,你们打架我看看热闹也不行吗?最要的一条是你欺负弱小自行不义,这是老天捉弄你哩,你赶紧到土地庙烧香去,土地爷是管土地的,你在土地上不公道爷能饶了你吗……” 
孙老者操心着救火的事,哪有心思听他的古经,就不时地挣着要起来,要出去。陈八卦看金虎还在宁心写字,就高声说:“你看你还不如一个娃。你安安宁宁坐着,听我给你说古经。你心里不要急不要乱,你一急一乱满村人就发心慌。你稳稳儿坐着,有高二石在那儿引人救火你就放心,这娃做事稳哩!你去了端不了一盆水也搬不动一件家具,还乱了村人的主心骨,你安安儿坐着就把火救了。你听着,我再给你说我一根银针钉日头的事……”
小跨院(3)
孙老者举手拦住他的话头,气儿吭儿地说:“你的五马长枪我听得多了,我这会儿不想听。村里的七事八事叫人烦忧,你眼宽耳长,也给受难场的家儿想想办法。你看狗欠欠这野女子,跟上瞎锤子一跑腊娥就说全当她死了,谁知后来她投了共产党,听说黑天半夜地在城里活动,要是叫老连长的人抓住了还不是送了小命儿?你有啥办法把这女子找回来,好坏说个家儿嫁出去了,腊娥就有指望当外婆,女儿也算没白养一场。还有哩,雨生一死,高卷孙庆吉俩口儿至今要死没活的,一把年纪也不能生了,膝下空虚着老百年谁给送终哩!” 
陈八卦说:“女儿家,嫁出去跑出去都是泼出去的水,狗欠欠这伙人心大得很,四处给老蒋戳窟窿哩。共产党里头这号女逛山多的是,江山翻过来了就是开国娘娘,到时候全苦胆湾都是皇亲国戚,这野女子你还不敢小瞧哩!” 
孙老者说:“你这是说疯话哩,三皇五帝到如今,哪个造反的不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碎碎儿个女子上天呀!你想法儿把人找回来是正经主意,早早儿把那‘反’的念头掐灭了免得她妈受孤凄!高卷两口儿啊,你看谁家娃多,养不过了就给瞅拾一个。” 
陈八卦突然一拍大腿,高声子说:“嗯哎,有啊!这高卷两口儿还真有命,我这里刚好有个茬儿。老连长从富水关带回来九岁一个娃,娃是孤儿。老连长看上了这娃的灵性,可带回来咋办哩?当挎娃子太小,叫三婆子收养了又嫌大,他就说寻个好些的家儿给人去,你说这不是天爷给高卷两口降的福吗?” 
孙老者大喜,连说:“好好,你后晌就到城里去引娃,我这会儿就叫人寻高卷去。”说着就要起身,陈八卦拦住说:“锣一响,人都往独庄子救火去了,这会儿哪里寻得着人?你坐下你坐下,要娃也不在乎这一时三刻。” 
村里确实没人,人都提了水桶端了盆子聚集在独庄子。独庄子的四间草房腾起冲天烈焰,屋顶的苫草在噼啪爆响中燃烧,一根檩梁垮下去,腾起的烟尘灰火被风一压弥了半个苦胆湾!可是,救火的人近不了屋子,人们在远离火场几十丈的地方立了一圈观看,桶里盆里的水无声荡漾。有人试图冲进屋子搬出家当,有人拎了水桶跑过去把水泼出,立即就招来一阵乱棍戳打! 
这是饶的俩兄弟———铁绳和黑手,带着石门沟的愣头后生,人手一根等身棍,凶神恶煞地把了屋场,不准人们浇水救火。他们绕草屋围了一个圈子,谁冲进来打谁! 
高二石喊:“我是民团团长,护村护乡是我的责任,你不叫救火就不成道理!”铁绳说:“这场事不叫你负责,我们这是向马皮干索债的!”就有人喊叫说,去叫他饶姐来看他讲理不讲理,也有人高叫快集合民团的人,大天白日放火烧民房民团竟然不管,养活这些人是吃干饭呀! 
听着这些刺耳话,黑手把等身棍斜着撑了,一头顶着下巴,一腿缠在棍上,阴声冷笑着说:“明给你们说哩,这一把火是我放的!我弟兄们收拾马皮干是给苦胆湾除害哩。你们都到孙校长的坟上去看吧,马皮干在坟上坐着哩,你们见了他就啥都明白了!” 
孙校长的坟上,搁着马皮干的人头。 
高二石也获得了一个完备的解释:铁绳黑手兄弟俩卖了一面坡到漫川关开赌场,和守关的军官约好按场抽厘,庄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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