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第102章


十八娃出来进去不拿正眼瞧他,小牛郎也默头搭脑着做活。谁也看不出来,有一股子暗流在俩人心间潜涌…… 
这几个人在井台上忙活的时候,蚂蚱脸卫士长却在小跨院儿里打人。带铜头的皮带,噼里啪啦地落在一个白须的老人头上,老人身子趔着,一手护了头,嘴里“是这样是这样”地解释着。卫士长不听他的,只顾一边打一边骂:“年前送的木炭一烧就崩,今回送的柴火又是湿木轱辘子。你还当保长哩,当你妈的逼去!嗯,当你妈的逼去!” 
三十担柴全是些二尺长的湿湿树桩子。十八娃朝卫士长哎哎了一声,又朝远处挥了挥手,卫士长就气呼呼地朝老保长尻子上蹬了一脚。老保长连爬带滚而去,卫士长就朝十八娃筛着双手说:“这柴火能用成?三个小灶一个大灶全煨黑烟啊?”十八娃朝他跟前走了几步,手朝井台上一撩,压低声音说:“有恁么好的劳力,看石头给你破不开!” 
以后的日子,小牛郎就天天在小跨院里劈柴。三十担柴摞起来像小山,小牛郎上去下来不方便,十八娃就叫卫士长给他卸了脚上的链子。卫士长爱喝两口小酒,十八娃就把柜子里的陈酒给了他两瓶。卫士长喜欢和侍卫班的弟兄打个小牌,十八娃就时不时地给他几个铜锅子。 
十八娃把老连长侍候得脚后跟上都是舒服,十八娃也把小跨院的手下人使唤得心眼里都是服帖,连疑犯小牛郎也成了这伙人中的一员,谁做啥都要喊他过来帮下手。小牛郎言短,面情又木然,有时候终日不说一句话,但他极有眼色,不论谁要做啥,心里一想他人就到了跟前。老厨娘问他:“你做家务烧灶火咋恁手熟呢?”小牛郎答:“我本来就是烧茶炉的。” 
小跨院里,没人怀疑他这个身份。 
小牛郎睡在柴棚里。饭食上,是老厨娘混合了剩菜和锅巴一盆子端给他,端多端少他都吃完,不再把饭剩下。稍有空闲,小牛郎就坐在院里劈柴,他劈了头遍劈二遍,头遍他把树桩子一破四瓣儿,二遍再破成镰把粗细,又整整齐齐地顺墙摞得一人高。三遍是劈一次烧三天,那些镰把粗的柴节子,他又一根根地一分为三,均匀地摊开,白花花地晒了半院子,晚上了拢在一起,又用藤条扎成桶粗一捆。大小灶房的伙夫来取柴,都夸说这柴火易燃又无烟。卫士长听了心里十分惬意,就吩咐老厨娘吃饭了多给小牛郎俩蒸馍。 
老连长偶尔坐了轿子去视察,去演讲,去应酬县城方方面面的邀请,但他老老实实遵照着十八娃给他的规定,晚上必须归宿,必须喝一碗参芪五味猪心汤———因为他身子还虚着,严重的盗汗就是证明。 
这一夜月黑风高,子时又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漫天声响,让失眠的人心里发冷。 
短胳膊挎娃子拎一瓶烧酒开了小跨院的偏门,门外的流动哨冻得缩成一团,鬼一般在雨淋中走过来走过去。挎娃子朝门旁的木岗楼上蹬了一脚,骂一声:“狗日的人呢?”流动哨游过来,不满地说:“喝去了,搓去了,侍候卫士长去了。” 
短胳膊挎娃子把手中的酒一扬,过去一撩雨衣揽了流动哨的肩。流动哨尻子往后坠着,俩人就推推搡搡而去…… 
柴棚里,小牛郎没有睡。昏黄的油灯下,他一下一下地磨着斧头,巨大的身影在挤挤狭狭的乱物上晃动,斧刃上的白光反照着一张沉重的脸。他上半身撑着胳膊在磨石上僵硬地动,一支童年的歌就在心中响起:发辫辫扎上红绳绳,窗纸纸贴上织女星。星星星星当头照,你给我盖个娘娘庙;日头日头红彤彤,你给我盖个柴棚棚;月亮月亮白光光,你给我盖个小房房…… 
他原本是早早躺在草铺上的。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尽是十八娃的一个眼神。那是他拎着水桶一跨一摇地往厨房去的时候,猛一抬头就看见了窗户缝里的一只眼睛,那是十八娃的目光,传给他的分明是一句话,一句肯定的话。夜来凄冷,这话就在他心里咯吱吱绞上来咯吱吱吊下去,折腾得他睡不着,只有起来磨斧头。斧头在磨刀石上带着分量移动,窗缝里的那只眼就一直瞅着他…… 
一阵风把门吹开,小牛郎起身关门。门自己闭合了,小牛郎抬头,是十八娃站在他面前。他不由得一怔,啊地惊了一声。十八娃扯住他的胳膊,压着声音,很冷静地说:“今黑来是个好时机,咱们偷跑。走。”
小跨院(13)
小牛郎这才看清,十八娃是一身老厨娘的打扮,头上是印花包巾,身上是蓝布围裙,胳膊上是碎花包袱,裤口处扎了带子。小牛郎不说二话,一歪头,隔丈把远就噗一下吹灭了灯。 
两个黑影出了小偏门,贴墙疾行。小牛郎突然脚下一滑,身子一蹲,蹦起来了说一声“你等等”,就又飞也似地返回院里。十八娃目光看着小偏门,倒着身子往后退。远处有游动哨,哨兵手中的电筒光,在雨幕中如萤火虫飞来绕去。 
片刻,小牛郎跑了回来。隔巷子人家有灯光隐映,她看清他满脸是血,手里提着斧头。十八娃身子一颤,倒抽一口冷气。小牛郎压着嗓门说:“我把他给剁啦。”说着架起十八娃的胳膊就跑。十八娃喘着气问:“啥?啥?”小牛郎铁钳一般的胳膊夹紧了她,说:“我把老连长剁成节节子啦,剁成节节子啦!”十八娃一听腿就软了,连说:“你咋是这?你咋是这?”身子就瘫得直不起来。 
小牛郎不管三七二十一,夹住十八娃的腰,朝后背上一抡,像扛了一袋蕃麦弓腰迅跑。转过巷道的拐弯,短胳膊挎娃子猛地从墙头跳下。小牛郎一惊,斧头就举了起来。十八娃还抽抽泣泣着哭,挎娃子低吼一声:“这会儿还哭!”说着猛地推了一把小牛郎,手枪一扬,说:“快跑,后边有我哩!” 
秋风秋雨一阵紧似一阵,夜幕像湿包袱裹紧了商县城……
葫芦豹(1)
老连长被人暗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东秦岭地区。南北二山的会道逛山又都蠢蠢欲动,十八盘冒出一股子武装,公开打出旗帜在北宽坪集上游行,喊的口号是“抗日灭蒋”;流岭槽的毛老道又在老窝子里发了芽,这一回不再上演皇上登基封大臣的“后清”老戏,旗还是黄龙旗,但旗标上绣的口号却是“举起右手打倒国民党,举起左手打倒共产党”;官路上又出现了拦道抢劫的,上下州川都有保长甲长被杀被绑。县城的学生一队一队到集镇上宣传抗日,到各小学去教唱抗日歌曲。老连长组建的清乡团,出征的锣还没敲响就偃旗息鼓。一时传言四起,人心惶惶,不知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在三个月之内就占领了东三省。蒋介石又四处撵着打共产党,一时间国门敞开,张学良又乖得跟娃一样遵令不抵抗,倭寇就乘虚而入。呼吁抗日最响的是文人学士,而文人学士却连三斤半的土枪也掂不动,一般的老百姓连过日子都不得安生,何言救国抗日,这是东秦岭地区的民情世相。外边日本人狼威虎势,里边老连长又遭横死,老山林里的妖魔鬼怪就张牙舞爪着要出世。可是,不等风起云涌,老连长的两个参议就对可能出现的变乱采取了强力举措。 
他俩在司令部的大会议厅里主持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宣布:一,由李念劳接替老连长纵揽全局统一政令;二,即刻派员赴省向杨主席报告老连长遇害真相,请求确认或任命李念劳为“商洛绥靖司令”;三,着令麻春芳驻防县城,抓捕暗杀老连长的恐怖分子,并整肃工商秩序;四,着令王双考调驻城西胭脂关至麻街川一线,守护县城西大门;五,着令左撇子固守武关富水关,严防河南土匪袭扰龙驹寨;六,着令右跛子强化竹林关防线,严防巨匪唐靖儿固士珍;七,着令白脸娃娃进驻山阳县高坝店一线,协防右跛子扼制唐、固,防其觊觎上下州川…… 
会后,各部皆依照如上军令,迅速调防到位。可是,多年协防陕豫边界的左撇子右跛子,却突然发布讨伐令,认定老连长遇害是李念劳为了篡权而指使凶手所为,所以他们要发兵讨逆,铲除内患。正当李念劳王双考会同两个参议于慌乱中重新调兵布防之时,又突闻白脸娃娃带队从高坝店直接投奔湖北郧阳,接受了唐靖儿固士珍的改编。这一下老连长的嫡系诸将真正六神无主,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二位参议亲自进省城向杨主席面陈最新事变,以求帮助挫败叛贼并鼎力协助商县城防。 
唐靖儿固士珍这边,收编了白脸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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