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第4章

蜀山，修仙之人心中的灵山。
大小不一的上百座倒锥形山峰星罗棋布漂浮在晨云暮霭中，山与山之间连接着千年玄铁所铸造的锁链。平坦的山顶绿意盎然、飞瀑流光，数不清的宫殿、宝塔、华柱、石碑耸立其间，笼罩在一圈圈淡蓝的灵光之中。
——曾经如此庄严壮丽的蜀山，如今却是阴云密布、妖气冲天。嘶杀声、金戈声响彻云霄。
我已在蜀山外围，却无法进去。——层层幽暗中夹杂着妖物特有的腥膻气味的迷雾阻挡了我的视线。
好在距离差不多够了，我用指间泛出的灵光在空中画出一圈光印阵，瞬间移动到了蜀山内山。
师父与几位真武长老正神色凝重，焦急地指挥着战局，又一批精干的蜀山弟子正整装待发，奔向保卫师门的战场——或许此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可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我心中一阵欣慰：我蜀山弟子一向意志坚定、视死如归，这次妖界的袭击或许未必能得逞……
我直直走到师父身旁，屈膝跪下：“师父……”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我身上，仇视、怀疑、怨恨、鄙夷、冷漠、不屑、同情……我被许许多多情绪包围紧桎，只觉得空气忽然变得稀薄了，心脏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打着胸膛，声音清晰可闻。
凝固一时的气氛终于爆发了。
“你这结交妖邪的叛徒！！居然还有脸回蜀山！！！”
“你回来做什么？来对蜀山的危机幸灾乐祸吗？？”
“请掌门人将这孽徒施以惩戒再逐出师门！”
“唯敬师弟……你怎么做出这等糊涂之事！”
……………………………
我咬紧唇，一言不发。抬起脸望着师父，见到他冷肃凛然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痛惜、失望与质疑，一颗心似乎要沉进漆黑幽暗的深渊。
师父终于开口了：
“唯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双眼一闭，将如何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救了天妖皇、如何遇伏、如何在师兄弟的性命与蜀山清誉之间苦苦挣扎、如何做出那个痛苦的抉择……一一向师父倾吐而出，觉得多日来始终束缚着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解放，不管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心甘情愿地领受。——可不知为什么，我对在天妖皇身边度过的日子却隐瞒不报，虽然心中对此愧疚不安，还是无法将他的事说出口。
四周静默了，我好象等待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师父略为疲倦的声音：“你先起来吧。”
我低头束手而立，心中一阵酸楚。
“此次事件因果循环、错综难料，错不全在你……”师父将手轻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之上，“你可愿将功折罪，弥补过失，与我蜀山弟子一起全力抗敌，消除目前的危机？”
肩上似乎凝聚着万均重量，我猛一抬头，闪烁着泪光的眼眸坚定不移：“弟子愿以死报答师门！”
师父拍拍我的肩膀，欣慰地微笑了。周围的师兄弟与长老们目光也渐平静柔和，不再说些什么，各自投身战局。
我问道：“师父，不知目前战况如何？”
师父皱起了眉头，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到他如此忧心忡忡过：“天妖皇率众妖来袭，我蜀山弟子奋勇相抗，可妖物数量极多，我方已伤亡……数千弟子……”他痛苦地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已是清光澄明，“可有一点为师觉着非常奇怪，妖物再多，可是在受众灵庇佑的人间，数量始终有限，何以蜀山周围的妖物竟如潮水般滔滔不绝、无穷无尽？再这样下去，未及三十六洞天、七十二仙境的援军赶到，我们蜀山派危矣！”
心一揪紧，尝到口中淡淡的血腥味，才发现舌尖不知何时已被咬破，我紧紧地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任坚硬的剑鞘深陷入血肉之中，脑中不禁浮现出战场上尸横遍野、白骨堆积的情景，同门弟子们的哀号呻吟之声在耳边激荡呼啸、久久不歇……不觉吐出：“妖物斩之不尽，是因为妖界——”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话音突然打住。
真的要说么？他为何将这般机密之事透露与我？——我是蜀山弟子，是他的敌对之人！他就如此相信——或者说是期盼着我不会将此秘密告知师门么？？
“妖界怎样？唯敬，你是否知道了些什么？”师父目中一亮，焦急等待地望着我。
可我能说么能说么？？？我再次犹豫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师父面上怒云笼罩：“如今已到蜀山派生死存亡、人间生灵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是啊！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么？！为了师门道义，为了天下苍生，我可以牺牲尊严、牺牲生命、牺牲一切，还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我究竟是被什么纠缠与困惑了？？？
“真正的妖界，就在蜀山之中，这是天妖皇亲口所言。所以妖物在次才会除之不尽、灭之不决！”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心中一阵抽搐，竟不知是何滋味！！
“原来如此……师祖的担忧果然应验了……”师父目光深邃，喃喃自语，突然厉声说道：“唯今之计，只有使用‘唤神’了！”
“唤神”！！师父竟不惜消耗巨大的元神内力使用“唤神”古法！此法千年来无人使用过，因为它的威力有多大，施法者所耗费的真元就有多大，若是真元耗尽……
“师父——”师父摆摆手，阻止了我即将冲出口的话语，神情凛然而决绝：“为师心意已决，你莫要再劝了。只是有一点还要你帮忙——”
“弟子万死不辞！”
“好！为师使用‘唤神’将妖物引入锁妖塔中囚禁，其他妖物不足道，只是那天妖皇妖力强大，恐不易降伏。你将其引诱至镇妖台削减部分妖力，或许成功的希望会更大一些……”
……那种情绪又如无孔不入的烟雾般弥漫上来……不要！！！不要再纠缠我困饶我！！我有我必须完成的使命，我有我无法选择的道路，我是蜀山弟子！是以除魔卫道、保护苍生为己任的蜀山弟子！！怎么能……怎么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心境情绪，做出背叛师门之事……不要再被任何东西左右了，捉住它锁住它把它沉到内心最深处永远触不及、看不见的地方去……再也……不要想起他……不要想起他……
“弟子……领命！！！”　
镇妖台上。
我与他，隔着咫尺天涯、方寸世界，就这样深深地深深地对望着。
我没敢说话。
因为我怕唇一启，那闸不住的泪水就会喷涌而出。
我已不愿再流泪。
他也没有说话。
忧伤绝望的目光与风中飘扬的发丝、孤独峭拔的身影却已如烙般刻进我灵魂的最深处。
生生世世，我都注定要为了夕阳下的这一幕黯然神伤、惆怅悱恻……
空气中传来奇异的灵力波动。
“唤神”已启。
空中泛起点点白光。那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逐渐相互融合扩展，形成了一股巨大无比的耀眼光束，在蜀山上空盘旋。妖物们渐渐失却心志，被那强大的白光所吸引，纷纷飞上天空，只见无数道妖气化成的光团拖曳着长长的尾弧追逐那白光而去，奋不顾身地投入蜀山至高点的锁妖塔中去……
他已发现情形不对。
但是迟了。
脚下的束妖阵已经发动，柱形旋转着的蓝光将他困住。
在眩目的蓝光中，一道青气拔地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绮丽的光弧，被无形的牵扯引入锁妖塔中……
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楚撕咬着我的血肉、啃噬着我的骨髓，将我的心活活地扯成两半，我无力站立，瘫倒在地上。将身体蜷得紧一些、再紧一些，听见无数清晰又混杂的声音在我耳中絮絮萦绕：
“……是你……是你亲手毁了他……你………你……”
“……不……不是的……谁让他是妖……与人为敌……”
“……哈……你伤心了……你痛苦了……你已对他动情……又生生将情丝斩断……你好狠心……你好狠心……”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做我必须做的事……我必须这样做……没有选择……就算心碎……”
“……你在自欺欺人……你曾想过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那时什么师门、什么苍生你都抛诸脑后了……可如今你犹豫了……退缩了……你自私地背叛了他！！！……”
“……他要杀人……我要救人……如何才能不背叛？？……我们立场对立……人妖殊途……纵是有情……也只能是情深缘浅……”
“……痛苦吧痛苦吧痛苦吧……就这样一直一直痛苦下去吧……”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那两片血淋淋的心在互相争执互相撕扯，而这种噬心之痛……将永远不会消失……这是我应背负的罪……我的罪……　
结　
七七四十九天。
四十九名蜀山弟子在锁妖塔旁催动五灵大阵，加速塔内如河川环绕般的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