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8-历史的灰烬》历史的灰烬-第11章


然令人发指,但也要怪伯夷兄弟自己。既然当初逃位归隐,又何必下山过问政治呢?你管天下姓子还是姓姬,归商还是归周?你一个隐士管什么改朝换代呢?倘若当初不走孟津那一趟,即使周武王革命成功,你们还不是平静地呆在你们的首阳山?你们想跟姬发、姜子牙们玩政治,企图给他们设一个政治圈套,他们会听你的话往里钻?你想以你们的异端行为沽名于世,捞取政治资本,你们以为这样一来,周武王会因为你们曾经公开反对过革命,公开反对过他,而不好公开报复你们,从而让你们更逍遥于林泉,获得更高的社会荣誉。不错,新兴政权是不好公开报复你们,你们既然关心国家大事,那就请你们出来参政议政,共商国是,你们知道出来也不会有好结果,那你们就只有自我了断一途了。但有一点必须说明,是你们自己不屑周粟,不是政府杀了你。你们自己舍不得政治,就不要怪政治缠着你们不放,饿死的下场虽然惨烈了点,原也是开始时你自己预定的。这是隐而自保不成功的范例。至于后来谢安的隐居东山,原不过是在政治低潮时,暂时梳理一下被政治狂风吹乱了的羽毛;就如蒋中正短暂下野时居在溪口一样,都只是政治浪潮的一波高一波低,外人只是看到了他们的在野,却看不见其实他们还在浪潮之中,尽管处于波谷,也还是浪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春秋礼崩乐坏,王纲下坠,各种政治势力浑水摸鱼,乱中求利,多年默认的游戏规则被弃之不用。这时候是风险与暴利同行的时代,“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但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在这个无规则时代,重仓持有政治股票,很有可能输掉一切,最后落个清盘出局的下场。跟身家性命相比,政治市场的任何暴利都是赔本买卖,于是长沮、桀溺、楚狂接舆们都披发佯狂,批评执迷不悟的仲尼:“凤兮,凤兮,何德之衰!”有人可能质疑他们的异行异貌:既然归隐了,为什么要做出这样那样的极端行为呢?是哗众取宠吗?对,他们其实就是在哗众取宠,但他们取宠的目的是为了自保。获得社会好的评价,从而使执政者不敢轻易动他。良苦用心只是为了苟且性命于乱世。
魏晋清谈的风雅其实也是血泪堆集起来的。嵇康村头打铁,高谈玄虚,是因为他是边缘化的曹家的女婿,要在司马氏的鼻息下讨生活,除了逃离政治之外,还得有一些士林的美誉,让急于收买士心的司马集团不敢轻易动他。但他还是由于拿捏不好,作秀过头,傲俗傲到司马集团宠臣钟会头上,最终不免广陵散绝,悲音缠绵洛水,数千年犹闻叹息。倒是他的朋友阮藉,惯作青白眼,母丧不哀,沉迷酒乡;常常穷途大哭;还有那个酒痴刘伶,携酒出游时叫人荷锸相随,“死便埋我”。只是在成为名教的弃民后,他们才逃脱了政治的“追杀”。
〔三〕
所谓以退为进,青史昭昭,比比皆是。汉代的征辟制度是官员产生的主要途径,为了给朝廷挑选干部,地方官二千石有义务在辖下挑选贤能,就是选“孝廉”。
何谓孝廉?就是品行高洁的贤人,如果像“商山四皓”那样带有隐士色彩的贤人更好。这种产生官员的制度就为沽名钓誉者提供了机会,为了尽快进入仕途,归隐就比钻营来得要快。在科举制度正式出台的唐朝,还有“终南捷径”的讥讽。可见,以退为进的归隐在此不过是又一场政治游戏,就像明代的名人陈眉公,他的所谓的隐逸就被时人所垢病,一首诗说他:“翩翩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家”。
这种隐士虽然“处江湖之远”,但他的一颗心始终悬在紫禁城金銮殿,政治权力的诱惑始终在山林泉下徘徊,他只是作个姿态,希望引起当道的注意,好把他吸收进权力梯队。其实这也是一种双赢的游戏,隐士们因为隐士的美名获得当道大臣的推荐,而其计得售;当道大臣也因为举贤招隐而获得皇帝的肯定和被举者的追随。一个获得了进身之阶,一个增加了政治支持,两全其美,双得益彰,只是败坏了隐士之名。
可恨的是,入仕就入仕吧,进入政治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要想做点事,也确实不能没有权力,但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呢?何必琵琶遮面地说什么:“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这就有点“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了,徒然贻笑士林,丢脸丢到几千年之后。
隐士从来都是王朝政治的产物,无论是政治风暴的幸存者还是渴望制造风暴的政治预科生,都愿意站到这面大旗下,它既可以容纳失意者,又可以为跃跃欲试者提供一个进身之地。完全可以说,它是中国王朝政治的养老院和幼儿园。
第一部 王朝政治与动物研究
少小的时候,经常看耍猴的游戏,那些长毛似人的怪物,穿着花衣服,翻着筋斗,拿着破草帽向围观的人要钱,那神情又热心又哀怨,令人不得不掏几枚角子。当时只觉得猴子很好玩,长得就跟人一样,会笑还会哭,甚至会抽烟、骑脚踏车,我还以为它原先是人,只是由于爱睡懒觉不干活儿,后来不但长不大而且生了一身毛,以致被家里轰了出来,不为社会所容,才变成了这般模样。那时我着实惕戒了自己一番。及至长大知道达尔文,方知它原先倒不是人,只是跟人沾点亲,倒确实是因为懒,不愿制造工具,而同人分家别居,千千万万年后依然故我。再后来便对这小小的猴儿生了同情,觉得人虽然很有出息,倒也犯不上把旧日的家人捉进人世,逼它游戏挣钱,这未免太绝情了;同时又对它生了憎厌,当了奴隶而不自觉,镇日还嘻嘻哈哈,挺热心地翻筋斗。这心情在见到》里的哀讽它的时候就更明朗了——
溪壑分离,
红尘游戏,
真何趣?
名利犹虚,
后事终难继。
猴子本在深山长林中攀援,渴饮甘泉,饥食鲜果;猛兽来之即走,跑不疾者大不了哀鸣一声以饱兽吻,断无跪拜乞求之理,群兽也不会对它指指点点。可是一旦一时疏忽,不幸落入人手,在大棒和胡萝卜的威恩并施下,剁了摇曳的长尾,滑稽地穿上花衣服,做起似人状的小丑时,它的兽籍就自动吊销,变成一只谁也不接纳的蝙蝠,甚至连蝙蝠也不如。它失去了归属,失去了兽格,失去了动物的光明磊落、质朴天真,变得虚伪,但虚伪的功夫又不及人。到此时候,这个非兽非人的怪物,除了靠作践自己博人一笑以换取深林中皆是的果腹之物外,还能干什么呢?如猴子者,已算生不如死了。
另一方面,将可怜的猴子从“花果山”捉进红尘,于人又有多大好处呢?耍猴人用尽手段费尽心机去驯养资质愚钝的劣猴,以求其通人意,并非吃饱了饭无事干,实是腹中空空,才指望靠这只似人的怪物来养家糊口。刚开始的时候,耍猴人也许还能哄哄好奇的孩童挣几文钱,但劣猴愚钝,翻来复去也就那几个花样,最后连小孩子们也一哄而散了。这时候耍猴人的心境实不亚被炒了鱿鱼的职员和公司破产的老板,该考虑另找工作、另图发展了。可是除了玩杂耍还能干什么呢?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危险之路就注定要永远走下去,正如人一旦玩起政治,终生连游戏也休想离开政治。所以耍猴人要想改变职业确实很难,改驯猛禽厉兽,倒是颇具刺激,兴许还会挣大钱,但若非其人,驾驭不好的话,主人大大不吉,说不定会送掉性命。有鉴于此,耍猴人只好抱着乐观主义心情去穷乡僻壤碰碰运气,也许那儿的人比较淳朴,那儿的大人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会既出于好奇又出于怜悯地赏他一碗饭吃。可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个世界哪儿去寻找桃花源?倒霉人注定要永远倒霉,即便躲得远远的也未必行。
飘泊山乡野店的耍猴人湖海为生,四处招摇,有时为生意故难免要错过宿头,停歇于荒郊野外。身上有几个钱,睡觉也不安稳。此时此地,玄夜凄风,流萤惹草,星河低垂,大地无声。耍猴人如果披衣起视的话,一定会发出感喟:宁作太平犬,不作流离人。如果只是发发小资情调犹可,怕就怕这种小资的感伤会招来现实的祸患。倘若歹人来袭,绿林好汉不遵守黑道规矩,既越货又要杀人的话,可怜的耍猴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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