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8-历史的灰烬》历史的灰烬-第14章


清朝的雍正皇帝是个暴君,民间传说他有一个叫做“血滴子”恐怖组织,最后还被吕留良的女儿侠女吕四娘割去了脑袋。这固然是小说家言。但史载,他即位后就把曾经与他竞争皇位的八弟、十弟的名字改为“阿绮那”、“赛斯黑”,也就是“猪”和“狗”的意思。须知,这些对手,都是他的兄弟,他们是猪狗,那他又是什么,他们的父亲——康熙老皇帝又是什么?可就这么个皇帝,火爆银屏的电视剧《雍正王朝》却对他推崇备至,认为200年的历史烟尘掩去了他的丰功伟绩,历史的评价、民间的传说实在冤屈了一个励精图治的有道明君,他的所作所为,种种都是不得已,虽是霹雳手段,却是菩萨心肠。《雍正王朝》高看雍正,无非是他在位十三年,积攒了5000万两库银。《雍正王朝》如此见钱眼开,实在让人不敢苟同,虽说如今搞市场经济,谁能挣钱谁就是能人,但我们千万不能忘记,我们挣钱是为了活得更像人!怎么能舍本逐末,因为手段而忘记了目的。
那些死在雍正霹雳手段下的无数冤魂,你们的冤屈和痛苦就长埋幽冥吧,你们也应该体谅你们那要有所作为的皇帝,你们的横死,就算是为了国富民强作出的一种牺牲吧。可是这种牺牲也未免太残忍了,雍正在位十三年,掀起的大文字狱就达10起,他的父亲康熙在位六十年,其时尚是汉族知识分子顽强抵制的时候,文字狱也不过10来起。雍正四年,查嗣庭主考江西,只因考题是《诗经》中的一句话“维民所止”,就被治罪,理由是“维”和“止”两个字砍了“雍正”的头。这句话已存了2000多年,那时候,爱新觉罗家族还不知在什么地方转筋呢。
清初学者吕留良有反清思想,他宣传民本观念,主张君臣以友相处。雍正在位时,吕氏早已作古,但湖南士子曾静等人仍四处鼓吹他的学说。雍正再次使出了他的霹雳手段,将吕留良掘墓鞭尸,挫骨扬灰;但他仍不忘显出一副菩萨心肠,亲自著书《大义觉迷录》,批判吕留良和曾静,指出他们的错误,并将该书印发各级官员对照学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曾静也网开一面,不杀他,留他作反面教材,让他在全国各地巡回演讲,承认自己的无知糊涂,赞美皇上的开明和仁慈。可惜,乾隆不理解雍正的恩威手段,即位后不久就砍了曾静的头,并收缴了《大义觉迷录》。
雍正的行为算是彻底伤了汉族知识分子的心,他不仅要从肉体上消灭异己,而且还要在精神上加以摧残,试想,巡回检讨的曾静,项上的人头虽然得以暂寄,但他还有何尊严?知识分子向来是可杀不可辱,于他来说,实在是不如死而卫道;于他的听众,不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雍正惩治异端思想的手段,开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他的子孙爱新觉罗·溥仪重蹈了曾静的际遇。文革中,作曲家周巍峙被迫谱写了一首《牛鬼蛇神队歌》:
我是牛鬼蛇神
我是人民的敌人
我有罪,我该死,我该死
人民应该把我砸烂砸碎,砸烂砸碎
我是牛鬼蛇神
我向人民低头认罪
我有罪,我改造,我改造
不老实交待死路一条,死路一条
溥仪被打成牛鬼蛇神后,在劳动队被迫学唱队歌,由于他始终学不会这首歌,而且声音又低,被罚出列练唱。虽经反复练习,仍是只会唱,“哎哟,我有罪呀!哎哟,我该死呀!哎哟,哎哟”,为此,受尽了屈辱。溥仪遭此精神强暴时,恐怕不会想起200年前,他的老祖宗也曾经强迫一个知识分子在全国各地自打嘴巴,“我有罪,我该死”。这不能不说是个莫大的讽刺和报应。
雍正作恶当时,遗祸深远。对此,《雍正王朝》又何必将“真事隐去”,敷衍出如许一大篇“假语村言”?
第二部 跪到茫茫大地上忏悔自己吧
晋代的王衍活着的时候是一代清谈领袖,饱享大名,风光十足。尽管后来有个不光彩的凄凉下场,在他死后一千多年内还是常被“刀笔手”们念叨。这些臭文人们想他,倒不是崇拜他的谈风玄雅,说来令王先生惭愧,他的永垂不朽,是因为他这个“大秀才”遇到石勒那个“大兵”时,“缩”颈受戮之余,还忙里偷闲,自己吐了自己一脸唾沫。说什么平时只知谈“天”说“地”,今日活该死在石将军的刀下。
可惜石将军没有怜花惜玉之心,否则王先生临死秋波那一转,岂不转得石将军意乱神迷?放下杀心,要做慈悲贤王。不过王先生垂死挣扎出来的媚眼并没有抛空,在他身后一千多年内,儒雅村俗的各式文人都像足球赛争头球一样竞相跳起去接这个飘了千年的媚眼,并像接力赛一样使劲斜着眼睛再抛给后来者。王先生当初的浪子回头的劝世意味也渐渐被拔高提升了,他的“传人”们青出于蓝胜于蓝,与时俱进地对他老人家的思想加以修正加以发展。他们说,王衍导师受时代局限,临终指示还欠点火候,还不够剔透,没有站到天下兴亡的高度来总结是非成败,只是斤斤于个人生死,以致落入小乘。在经过他的继承者们妙笔通神,舌灿莲花,并接合实际之后,“王衍思想”终于得到发展完善,它的中心也逐渐凸现出来,“清谈误国”这一警世通言终于有口皆诵了。
此言一出,果然一通百通,放之古今四海皆准,晋亡于玄学,明衰于东林,清败于清流。在提倡实用主义、反对空谈的今天,此言更受青睐。一切围绕政策去论证、诠释、宣传,离此而言它,轻则斥为不通世故、迂腐酸臭,重则有妨碍现代化之嫌,王衍先生的冤魂成了套在一代代知识分子脖子上的沉重的轭。他们一张嘴就怕言不中矩,一抬腿又恐行已出轨。即使坐在象牙塔里雅好玄虚,畅谈形上也怕引起物议。“清谈误国”!恼羞成怒者不断地树起这面挡箭牌或称遮羞布,只要牌一树,布一扬,失败就是士子们造成的。
时下就有些“王衍思想”的继承者们鼓噪要铲除“清谈”的巢穴,在要实干家的名义下削减大学哲学系的招生,乃至停办一些。社会上也群起响应,哲学系、历史系等纯文化的毕业生的就业也出现了困难。呜呼,老九们在象牙塔里玄思默想,虽然无补于经济建设,却也不致于有什么危害吧?其实,保留一个超脱现实的思想库,虽然一时看来是养了一批“寄生虫”,从长远来看,未必不是替民族保存了思想的火种。薪尽火传,一个民族的生命力就在这不断跳动的火种里啊。
可是“王衍思想”的继承者们却背叛了王衍忏悔自己的首义,既不愿放眼未来,更不敢正视自己,他们想到的只是掩饰自己,开脱自己,替自己的失败在别人身上找根由。于是,“清谈误国”这个颇具诡秘色彩的大棒第n次地被请出来了。棒子打在别人身上,真正误国的人这时自我感觉就成了法官,他不但没有了罪责,而且幻为真理的化身,显出一副睿智的先知样,昂然接受众生的磕头和血祭。我担忧有朝一日,朔风暴起,羊圈栅栏随风而走,牢中的待罪之羊死的死,跑的跑,伤的伤;等到酒醉酣眠的羊倌惊心而起,跌跌撞撞地拿着几根苇草去补牢时,恐怕为时就晚了。
大人先生们有自己的逻辑。与其亡羊补牢于后,何不驯羊不亡在先?大人先生们挥舞长鞭从羊羔开始驯养,不许跑,要老实;牢外最险恶,牢内最安全;向隅孤坐者表扬,仰天长啸者惩罚。这样的驯养不能说没有一点成绩,在他们的逻辑之下,生命走向终结,羊倌自掘坟墓,有了众多的殉葬者。
早年有一部美国动画片,叫做《变形金刚》,很得少年儿童喜爱,而且科幻与道德并彰,想来不会越轨,定合大人先生的口味。岂料饱学宿儒们义愤填膺,他们要求电视台停播这部片子。理由是它宣传好勇斗狠,给成长中的少年儿童以不良的影响,并会带来社会隐忧等等。可惜,言者谆谆,听者藐藐。这些婆婆妈妈的导师们太夸大这部片子的威力了,少年儿童一看它,就真个会变成八大金刚、五百罗汉?个个都会成为恃强凌弱的坏孩子?这些非议就像更早的时候围攻武侠小说、流行歌曲一样,实在可笑得很。可是“社会的良心”仍然很严肃地指出,谁谁谁看武侠小说抢劫杀人,谁谁谁迷恋言情小说学坏了,还有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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