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68-历史的灰烬》历史的灰烬-第22章


可是,“名”终究是不祥之物,那些以庸碌获禄者执着于“名”,获之既属不易,轻易放弃,自然不肯,结果当然只能是儿孙受累。这样看来,要想在名利充斥的社会中得以充分享受自然赐予我们的生命的话,就得有“小草”精神,不求闻达,隐于万人之中,虽是酒保乞丐,胜过王侯将相。庄子赞美的支离疏之流的“畸人”,就是灌满名利迷魂汤的世人眼中的废物,这些废物在异化的社会中固然百无一用,但在真人眼中他才是真正的生命。他们才是生命的希望。芸芸众生都是追名逐利之徒,他们辜负了自然赐予其生命的厚望,只是一味地反认他乡作故乡。庄子鼓吹畸人,旨在唤取众生的返璞归真。
庄子的伟大之处,还在于他指出,有时侯“无用”也是惹祸之道,因为“无用”毕竟也还是一种“用”,一种不符合该文明的“用”。现代文明异化发展到足以毁灭一切异己力量的地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一切不适应该文明的事物都要被它无情地淘汰,就像庄子那只不会叫的鹅终被杀掉一样。我们可以说,庄子实在是为现代社会而生的,他那对人类命运的普遍关注和焦虑,实在是为现代人而发,庄子真切描绘出处在现代文明中的人的生存危机和困顿,他那由衷的痛苦和来自痛苦的启悟,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当头棒喝。
第四部 书剑恩仇
一百多年前,德国的一个诗人说:我死后,在我的棺材里放一把寒光剑吧,不要书和笔。他知道,今后无论去天堂还是冥府,书不再是入门券了,他需要一把剑为自己开出一条路;
四百多年前,罗马教皇愤怒地斥责给他雕像的艺术家:“书有何用?放一柄剑!”于是,大师默默地将雕像手上厚厚的羊皮纸铲为粉末,立时,森森剑气罩上了上帝使者的头颅;
两千多年前,中国南方的一位莽少年傲慢地拒绝叔父要他读书的要求:读书有什么用?大丈夫只需要粗记名姓。他就是后来的西楚霸王项羽,他将最后一个读书人范增气走后,就匆匆演完了“霸王别姬”;
再往前几百年,孔子琴书飘零,在陈蔡被愚夫野人围了七天七夜。这时候,他和心爱的弟子仲由多么渴望有一把剑壮胆阿!虽然最后天未丧斯文,斯文已扫地了;
而差不多在同一个时代,有一个与孔子东西相望的希腊哲人,他的命运比孔子更惨,他就是苏格拉底。这个一辈子追求自由和民权的哲人,却在一阵民主的暴怒中死于愚民之手。
读书不成便学剑,中国古人走的是这样的路。三更的灯火,五更的鸡,都曾是读书人的伙伴。虽然也有一些红袖添香的蕴藉,但流风早逝,伴随着秀才的只不过是悬头发丝的桁梁和刺戳大腿的锥子;虽然梦想着重现“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辉煌时刻,可大多数士子并没有这样的好运。他们常常感到自己的无用,而在遇到将军的时候,这种无用感就强烈到自卑的程度。于是就有人半夜起来舞剑,就有人“醉里挑灯看剑”,可是多少年来,秀才的手终究握不好一把剑,更多的时候,“判官笔”都被“干将莫邪”斫成了泥。
书剑的恩仇并不全是历史,在上个世纪的中叶,读书人终于从心里恨上了书,这一生成了书痴书奴,忘记了战士在流血、人民在流汗,吟花咏柳,子曰诗云,能当得饭吃?于是读书人去了干校,笨拙地操起镢头,艰难地打扫牛棚,只愿从此做一个本分的劳力者,生生世世再也不要当读书人了。
可是,“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应时顺命者都去学剑了,一些手无缚鸡之力者只得发出无奈的叹息:学剑不成便读书。唉,这辈子,除了读书还真不知道能干什么。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尽管书不如剑,但历史上的剑客英雄、霸王豪士,如今安在哉?教皇国王、霸主大盗早已骨朽人间,化作历史的尘埃;只有书千百年来兀自发着永恒的馨香,读书人的名字传之竹帛,藏之名山。
一时胜负在力,千秋胜负在理,书虽绵薄脆弱,可它坚如金石,堪与天地同寿。
第四部 书的异化
这一天终于来临,人们亲吻着《圣经》,在教皇的脚下发抖.使徒庄严地布道,除了《圣经》所昭示的,其余都是邪恶,都是撒旦的魔法。那些喝了撒旦迷魂汤的人,必须由西班牙裁判所、意大利的火刑柱来加以灵魂的涤荡和净化;
在东方,中国平民向泥塑木雕磕头,向一页页黄卷佛经膜拜,诵经终日,数珠连年,将生活的希望寄托在这一张张没有生命的纸上,并幻想着从这死寂虫蛀的纸里走出观世音、如来佛,土大夫文人则少不了去文庙向二千年前终日惶惶的孔子行大礼,走进科场的秀才举子则更要熟背经文,不能稍违先圣的垂训,如胆敢以身犯圣,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那个薄周孔的阮藉,只能独向荒原,穷途大哭;那个不僧不俗的李贽,只因不愿做圣贤的隔世奴隶,结果七十岁时在北京监狱里用一枚剃须刀了却了残生;
还是在北京,历史缓缓地翻了几页,文革时期,几十万人蚁集在天安门广场,高举红宝书,向领袖致敬。一时间学毛选热像—阵热疟疾—样席卷了这块多灾多难的土地,早请示,晚汇报,聚众学习,死背教条,张口语录,背口指示;若有丝毫的疑虑,立即会成为人民公敌。
智慧的书成了悬在人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
可是,先哲创造书并不是为了统治人类,而是要用智慧的光芒去照射未开化的田野,以一颗博大的心灵去爱一切众生。
《圣经》说,“我们为你吹起牧笛,可你并不起舞,我们为你惋惜,而你不流泪。”上帝的纶音就象一个如怨如痴的恋人难以自拔的叹息,这是真生活的情调,人间的烟火,众生的情感,而不是什么威严的天父,暴虐的君王;
释迦牟尼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这位释迦国逃出来的王子坐在印度河畔菩提树的浓萌下苦思冥想,为的是止住世界“成住坏空”的永久循环,将一个极乐的世界建在这充满苦难的大地上,而不是要在芸芸众生痛苦的头颅上再套上一个思想的紧箍;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苍老的哲人在惊叹时间的无限,感伤人生的短暂。孔子周游列国,为的是实现一个清平道德的理想,为的是所有的人都能三月舞春风。他具有平凡人所具有的人性,他的梦是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而不是什么至圣先师,天纵神人。可怜他一生奔波,死亦不能安息,两干多年经受了香烟的熏扰,万口的谀颂,得不到一时的清净,还连累子孙后辈在衍圣公的头衔下被圈在曲阜孔府里,做不了一个自由人。
还要说到共产主义,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一切异化的最终消失(当然也包括书的异化),人的彻底解放,人性的彻底回归,自由平等互爱。可是让我们看看现实吧,前苏联的集中营里白骨如山,文化革命的风暴将许多善良的人打入苦难的深渊。难道这就是共产主义吗?
是谁,是什么样的魔术师,是什么样的撒旦,转动着命运的轮盘,将伟大的智慧变成巨大的邪恶?从此真理的光芒变成黑色的魔影,失去了慈和美丽,叫人看不透摸不得,无往不心生恐怖。西班牙的裁判所,前苏联的内务部,上帝,这是怎样一个世界,你的能耐呢?你自吹“要有光就有光”的光芒呢?快洞穿邪恶吧,让一切智慧回到人的内心。
第五部 生死的旋转门
芸芸众生虽然没有学士们的大套理论来证明生的神圣,其重生轻死却是一致的。不是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宁受世上千般苦,不享阴间万年荣。在人们的习惯词典中,自杀被称为寻短见,是智慧欠缺的表现——好不容易修成人身,却如此想不开,只因一念之差,而抛开光灿灿的大世界,把父精母血、七世之修轻易委之黄土,从此,人世间一切繁华、愉悦都与你无缘,你只能与阴山的黑暗为伍。
显然,芸芸众生对重生轻死体会最深、践行最力。几千年来,他们无论是面对天灾、抑或人祸,总是顽强地捍卫着自己的生存,不管自己的生存质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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