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祭》第6章


为争取自由而受苦难,
我流浪在贝加尔湖滨。
中国的革命浪潮,苏联所影响的世界的革命浪潮,使贝加尔湖变成了一个亲切的湖。当我们少年时选择了革命的道路的时候,我们都有为革命而到类似贝加尔湖地方去受难的准备。
天气晴朗,但是我没能看见贝加尔湖,只是在事后才听人们说起,贝加尔湖已经过去了。
原来这么快就进入了苏联上空,就掠过了贝加尔湖。原来是这么近!
访苏心潮(2)
我俯瞰苏联的广袤的国土:灰褐色的土色,绿色的植被,稀稀落落偶尔一见的小房子。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城市。
这就是苏联?
莫斯科国际机场庄严典雅。候机大厅的天花板上装饰着紫色的铜环,这确是一个盛产有
色金属的国家。但天花板因此而显得低矮了,也影响了光照。
入境手续办理得缓慢而且仔细。边境警察的面孔没有表情,他仔细地审视着你的面孔,对照着你的护照上的照片,并把你的护照上的有关部分复印下来。一位等待入境的人被要求摘下眼镜,以便更好地观察他的脸部( 我的眼镜一直安然地戴在我的脸上,虽然我的护照照片上的眼镜的镜框是另一种式样 )。
海关要求一位等待入境者打开他的装有印刷品的纸箱子,纸箱子用短刀划开了,拿出一包又一包的印刷品,接受海关的检验。
包括持有苏联本国护照的苏联公民,也同样地履行着一切接受检验的手续。这是严肃的。
只有一点,莫斯科国际机场与西方国家的国际机场没有什么两样。我是说机场候机大厅的广播,先“嗡”那么一响,好像是敲响了一个音叉,然后是细声细气的温柔的女声广播,广播里可以听到“气声”。
其他一切都不同,尤其是气氛。
西方国家的机场商业气氛很浓。橱窗和橱窗里的灯光,装潢精美、反射着各色霓虹灯光的商品,各色各式但常常免不了有女人的大腿、腰身、金发的广告牌、酒吧、快餐部、咖啡馆、色情画报……从你登上它的土地的第一秒钟便向你招手、向你媚笑:购买吧,花钱吧,消费吧——好像它们一齐拥上来这样说。
当然,例如在联邦德国的法兰克福航空港,也不乏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腰里别着盒子枪、手里拿着报话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但他们的脸上似乎仍然隐含着一种嘲弄的笑容,他们的身后与四周是威士忌酒与长筒丝袜。
这就是苏联,这就是莫斯科。
红场、列宁墓、克里姆林宫尖顶上的巨大的红星、晋谒列宁墓的人的长龙、列宁雕像、庄严巨大的政治标语、宣传画、捷尔任斯基广场上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大楼、东正教堂的鎏金圆顶、莫斯科广播电台的前奏与广播员的雄辩声调、进行曲风格的领唱与合唱、来自各国的留学生……庄严持重、自信自豪、自成体系而又充满警惕。
不错,这就是在电影《 宣誓 》《 攻克柏林 》《 斯大林格勒大血战 》里早被我们这一代人熟悉了的莫斯科——俄罗斯——苏联。
当然有许多方面已经变了,例如,众多的列宁像代替了斯大林像。但也确实有一些方面,六十余年如一日,真是惊人。
从莫斯科国际机场向市区行驶,阔大的绿地之中一个黑色的雕塑给我以强烈的印象。
像是搭在一起的黑色长方木条,令人联想到铁丝网和堑壕,联想到战争和墓地上的十字架。
人们说,这个雕塑是为了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卫国战争中的牺牲者的。
在塔什干,我们瞻仰了同样是纪念卫国战争中牺牲了的烈士的无名英雄纪念碑。这个纪念碑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从它落成以来,这团“圣火”便昼夜点燃,从不停熄。在圣火旁边,一位年老的妇女指挥着几列身着黑衣的女孩子唱着无言的“啊……”歌,调子非常熟悉,却原来是舒曼的梦幻曲。
我不知道梦幻曲是不是安魂曲,反正那气氛不是浪漫的而是肃穆的。据说各大城市都有这样的无名英雄纪念碑。我曾在电视屏幕上两次看到这样一部片子,以一位戴满勋章的老年人向无名英雄纪念碑献花始,以圣火的熊熊燃烧终,中间回顾了苏联卫国战争的全过程:希特勒匪帮的突袭,斯大林一九四一年十月革命节在红场列宁墓上发表演说,大轰炸,苏联人民送自己的子弟参军,苏联妇女在工厂加班生产、擦拭着炮弹头,坦克与大炮的轰鸣,直到胜利,苏联红军的检阅部队把缴获的希特勒军队的各种军旗踩到了脚下。
我不知道这部电视片是苏联的电视台公开播放以反复向居民进行传统教育的,还是专门的闭路电视,给外国客人们看的。
但这电视片的内容与精神深入人心。所有我见过的苏联人,男和女、老和少都喜欢讲这个话题:“我们在二次世界大战中死了一千二百万人,差不多占当时人口的十分之一。这就是说,每一个苏联家庭都有自己的成员或亲戚牺牲。我们容易吗?”
接着的一句话便自然是:“我们要和平。不要打仗,不要战争。”
差不多人人都这样说,说的时候神态十分严肃。
在苏联,在莫斯科,在塔什干,在撒马尔罕,在第比利斯,我参加了具有官方色彩( 即不包括在私人家里举行的 )的宴会八次。每一次主人都要祝酒“为世界和平干杯”,然后是“为了妇女”,特别是“为了在座的美丽的女人们”而干杯。这时候主人往往要挤挤眼睛,开几个幽默而又富于人情味的玩笑,有时候玩笑甚至开得有点荤。第三巡就该是“为了儿童,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让孩子们生活在晴朗的天空下面”了。
访苏心潮(3)
为和平、为妇女、为儿童,关键还是和平。和平、和平、和平。几十年来,苏联朝野,总是讲和平,坚决把和平的旗帜抓在手里。
在我们到达莫斯科的第一个晚上,晚饭后我们在俄罗斯饭店周围散步。那是一个星期天,红场上、莫斯科河畔,到处是度假的苏联人。一些老人胸前满满当当地挂着勋章,悠闲而威严地踱着步子,有的是全家出游,不少人嘴里吐着伏特加的气味。相对来说,这种假日踱
步的人流中年轻人比较少。一位和老伴挽着手、酒气很重、勋章有两三个的老人主动与我们攀谈。他先猜我们是日本人,又猜我们是来自东南亚,等我们告诉他我们是中国人之后,他略略一顿,然后紧接着的一句话是:“我们要和平,我们不要战争。”
六月二日,我们到达塔什干的第一天。啊,那真是疲惫不堪的一天。起飞前等待办各种手续用了四个小时,飞机上飞了四个半小时,降落后又等了三个多小时来办理“报到”和“注册””的手续,然后才进入自己的房间。谢天谢地,总算是能洗一把脸,能喘一口气了。晚饭以后,我们外出散步,看到一位夜班看守私人汽车存车处的小伙子。小伙子是鞑靼人,精力充沛,热情而又饶舌,见到我们便攀谈,接着滔滔不绝地谈起他对各项国际问题的看法来。当然他的看法都是《 真理报 》和《 消息报 》上登载过的,究其精髓仍然是同一句话:“我们要和平,不要战争。”
与塔什干亚非拉电影节的正式影展同时举办的还有一个电影市场。在电影市场上我们看了莫斯科电影制片厂与西柏林一个电影机构合拍的影片《 岸 》。《 岸 》是根据尤利·邦达列夫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早在一九七二年,我在乌鲁木齐南郊乌拉泊“五七干校”就读期间,就拜读过这篇小说。对这篇小说的回忆与写实的交织的写法、特别是其中关于主人公第一篇作品发表时的种种趣事与蠢事的回顾,我都很欣赏。小说的那种对于生活、历史、现实进行宏观思索的气派,也很触动我。改编成宽银幕彩色上下集故事片,拍得也算得上一丝不苟,但我所激赏的主人公回忆青年时代处女作的发表的情节全部删去了。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影片中的一个次要人物,在德苏战争的最后阶段,这位苏军下级军官摇着白绸子企图与据守一幢楼房的法西斯残余分子谈判,说服他们不要再进行无谓的、毫无希望的抵抗。正当他像天使一样地摇着白绸去拯救那些已经注定要毁灭的可怜虫的时候,来自法西斯顽固分子的枪口的一粒罪恶的子弹,打死了这位苏联军官。天使中弹牺牲的场面用慢动作重复了好几次,像一只白色的和平鸽在飞翔,像一只仙鹤的最后的展翅,悲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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