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 第二部 野焚》第80章


经陈德风翻译,洪仁达终于听懂了,〃小人名叫洪仁达。〃
〃你是洪秀全的什么人?〃
〃小人是洪秀全的二哥。小人兄弟三人,大哥和我是一个娘所生,老三是另一个娘生的。〃
〃洪秀全封了你什么官?〃
〃老三先封大哥为安王,后改为信王,封我为福王,后改为勇王。九爷,其实我和大哥一世种田,大字认不得一石,我们不晓得做王,只知吃好的穿好的,多讨几个老婆。〃洪仁达在被抓的那一刻,就在盘算着如何保住这条命。他把责任全部推到洪秀全身上,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愚昧无知的乡巴佬。大堂里的人都觉得好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曾国荃想:这样的人居然也当了十多年的王,真他娘的混帐!
〃洪仁达,本帅问你,洪秀全是哪天死的?〃
〃老三是四月十九日归的天。自三月底以来,天京被九爷围得紧,老三知道仗打不赢,便急病了。我劝他吃药,他不吃,他说他的命是天父掌管的,吃药没有用。四月十九日那夜里,城里四处火光冲天,老三以为城攻破了,便服毒自杀了。〃
〃洪秀全的尸体埋在哪里?〃
〃埋在新天门外御林苑东边山上那棵最大的桂花树下。〃
〃你可要老实招供,不准胡扯!〃
〃是,是,小人不敢胡扯。老三归天后,是我抹的尸换的衣,埋的地方也是小人和小人的大哥一起选定的。〃
洪秀全虽未生擒,却可确认已死无疑,这是曾国荃今天审讯洪仁达的收获。这样一个愚不可及的人,大概所知不多,曾国荃没有心思再审下去,吩咐押走。洪仁达心里急了,他想就此押下,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砍头,还有一个救命方子未拿出来,再不说就迟了。
〃九爷,小人还有一件事要禀告九爷!〃洪仁达在堂下高喊。
〃你还有什么事?〃曾国荃没好气地问。
〃九爷,这是一桩绝密的事,你答应我不杀头,我就告诉你。〃
曾国荃心想,这家伙是洪秀全的二哥,说不定真知道些别人不知的事,便哄道:〃你说吧,我不杀你。〃
洪仁达很高兴,说:〃这事只能对九爷一人说,不能给别人知道。〃
〃你们都下去吧!〃公堂里除留下陈德风外,包括赵烈文在内,所有的人都走了。洪仁达凑到曾国荃身边,悄悄地说:〃御林苑左侧有一个牡丹园,牡丹园正中有一块簸箕大的空地,从这块空地挖下去,有三个大酒坛子。这是我上个月见天京危急时,偷偷埋进去的,里面装了这十多年来老三赏赐给我的珍宝。这批珍宝究竟值多少钱我也不知,只记得老三有次对我说,他赏给我的东西比别人都多,他说我的财产可以胜过前代一个叫石崇的人,又说我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九爷,我现在愿用这三坛珍宝来赎我的命。那三坛珍宝都给你,你放了我吧!〃
曾国荃绝没想到,审这个愚蠢的伪勇王倒审出一桩这样的美事来,刚才审李秀成的烦恼早已飞到九天云外,喜得心花怒放。
〃好,本帅不杀你,但你绝对不能再对别人说起这事。倘若本帅挖不到那三坛珍宝,看不把你碎尸万段!〃
上一页
□ 作者:唐浩明 
三 攻下金陵的捷报,
给曾国藩带来两三分喜悦、七八分伤感 
六月十八日半夜三更三点,曾国藩终于将堆积如山的文件批阅完毕。他走出房门,来到后院。但见星月满天,万籁俱寂,心里顿时有一点宁静之感。大前天接到九弟信,告金陵城外四处开挖地道,城破就在这几天。他望着夜空,心里说:〃九弟,大哥不能和你一起攻城杀贼,为你读一篇名文助战吧!〃他重新走进签押房,拿出《资治通鉴》,翻出写赤壁之战的那一篇来。他希望九弟如同当年的周瑜火烧赤壁那样,取得攻克金陵的胜利,日后也能焜耀史册。曾国藩先是轻轻地念着,慢慢地兴致高涨,竟高声吟唱起来。 
〃大人,刚才信使送来九爷的急信。〃荆七捧着一封信走过来。
〃快给我!〃曾国藩心里一跳,深夜送信来,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的事。兵机瞬息万变,不可预料,难道金陵出了意外?曾国藩的一颗心几乎悬到喉咙口。他一反平日剪信口的习惯,一把从荆七手里抢过信套,用力撕着,手在微微抖动。
信套纸很结实,一次没撕开,他又撕一次。信笺出来了,是沅甫的亲笔:〃十六日正午,我吉字大营轰开城墙,攻占金陵外城……〃
〃金陵城破了!金陵城破了!〃曾国藩喃喃念了两遍,便觉一口痰涌上胸头,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荆七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得赶急上前,双手将曾国藩扶起,平放在竹床上,用冷水打湿毛巾,擦拭脸和手。荆七弄得大汗淋漓,摸摸曾国藩的手,却冷冰冰、凉飕飕的。荆七害怕了。
〃你到哪里去?〃荆七刚要出门,曾国藩醒过来了。
〃大人,你老醒了。〃荆七十分欣喜,忙走到竹床边,〃大人,刚才把我吓死了,见你老总不醒,我正要去叫大公子。〃
〃好啦,不要叫他了,我没事。你也去睡觉吧,明天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我刚才昏倒的事,听到了吗?〃
荆七答应一声,关好房门,到旁边耳房里睡觉去了。曾国藩躺在竹床上,深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羞耻。平日读《晋书》,曾为谢安一句〃小儿辈已破贼矣〃,数度拍案叫绝。那是一场关系到国家存亡、谢氏家族兴衰的重大战争,且事前并无把握,谢安居然在接到侄儿的捷报时,照样下完棋,只徐徐说出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来。这是何等样的胸襟,何等样的气度啊!曾国藩也曾多次设想过,有一天接到九弟从金陵前线来的捷报时,也要像谢安一样,毫不经意地告诉身边的僚属,可是刚才呢……幸好只有荆七一人在旁,连儿子也未看到,不然,必将作为笑柄广为传播,一直传到子孙后代。
略微舒服点后,曾国藩再也不愿躺在竹床上了,他起来披件衣服,坐在椅子上,望着跳跃的灯火,心驰神往,浮想联翩。他想起在湘乡县城与罗泽南畅谈办练勇的那个夜晚,想起郭嵩焘、陈敷的预言,想起在母亲灵柩旁焚折辞父、墨绖出山时的誓词,想起在长沙城受到鲍起豹、陶恩培等人的欺侮,想起船山公后裔赠送宝剑时的祝愿,想起江西几年的困苦,想起投水自杀的耻辱,想起重回荷叶塘守墓的沮丧,想起复出后的三河之败,想起满弟的病逝,想起自九弟围金陵以来为之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一时百感交集。曾国藩愈想愈不好受,最后禁不住潸然泪下。他感到奇怪,这样一桩千盼万盼的大喜事,真的来到了,为什么给自己带来的喜悦只有两三分,伤感却占了七八分呢?
第二天一大早,纪泽来到父亲房里请安。见父亲如同往日一样,端坐在书案前,临摹刘石庵的《清爱堂贴》。在纪泽看来,父亲写的字足可以自成一家,不必再学别人的字了。看着父亲头上渗出一层细细汗珠,一向对父亲崇拜至极的曾纪泽,此时更增添一番敬意。
〃父亲大人安好!〃纪泽重复着每天早上的现话。
〃起来多久了?〃曾国藩问,头没抬,手仍在写。
〃有半个时辰了。〃纪泽恭敬地回答。
〃今天散步到了哪些地方?〃曾国藩规定儿子早晨起床后要到户外去散步,晚饭后也要走一千步。
〃今天没有走多远,就在西门外小池塘边转了转。〃
〃昨夜你九叔来了一封信。〃曾国藩笔仍未停。
〃九叔信上说了些什么?仗打得顺利吗?〃纪泽急切地问。
〃金陵已被你九叔攻下了。〃曾国藩边说边用力写了一横,脸色平静得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九叔打下了金陵!〃纪泽简直不敢相信,随即他就觉得这个语气不对头,对父亲的话还能怀疑吗?父亲常常教导自己,为人要诚敬,要勤奋,诚敬从不打诳语做起,勤奋从不晏起床做起。父亲难道还会打诳语吗?何况这样大的事情!纪泽兴奋万分,高声喊起来:〃金陵打下了!〃
〃甲三!〃曾国藩威严地斥责,〃大喊大闹,成何体统!〃
〃是!〃纪泽意识到自己的不应该。父亲常说举止要厚重,怎么又忘记了!
〃你去告诉杨国栋、彭寿颐等人,我在这里等他们。〃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安庆全城都知道金陵已攻下了。两江总督衙门张灯结采,鞭炮连天,幕僚们弹冠相庆,喜气融融。曾国藩的签押房贺客络绎不绝,道喜声、颂扬声洋洋盈耳。曾国藩始终以素日一贯的凝重、从容的态度接待,只是脸上增添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