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的晚风》第68章


即使在丰收年份,亩产也不过数斗。农民极其贫困。
相对于农业而言,此地的工业和商业更是落后。此地民众,受传统影响,绝不轻易从事商业。而本地的手工业水平又极其落后,农作物不能制成货品,如有丝无绸,有棉无布,有毛皮而不能制成毯毡,即便像斧斤炉钟之类极简单之手工业,也要依靠外省人。因此,此地商业贸易全由外地人操纵,本地人只能低价销售原料,甘受外人的商业剥削,十分贫困。
像这样的地区,社会经济本已十分脆弱,只要稍有天灾人祸,便会不可收拾,历来就属于难治之地。如果朝廷能派遣得力官员前去抚治,做到政治清明、地方有序的话,则局面尚可勉强维持。但是,明末陕北的吏治却根本做不到这点。
陕北一带,地瘠民穷,交通不便,许多官员都把此地视作畏途,不肯赴任就职。那些在任的官员,也纷纷托关系、找路子,想方设法要调离。因此,明末陕北的许多州县,都不同程度存在着缺官难补的问题。到了农民起义爆发后,这种情形则更加严重。崇祯二年(1629),延安、庆阳、平凉3府的州县官竟已缺额半数以上,却又迟迟补不上去。
从素质而言,陕北地方官也是每况愈下。在正德、嘉靖朝,陕北的地方官尚有不少是进士出身,但至万历朝时,这样的情形就不再存在了。此时的地方官,绝大多数是年老的岁贡或升任的教官,副榜的举人已不多见,进士出身的则更是凤毛麟角。即使偶尔有进士出身的官员赴任,也往往如蜻蜓点水,速调他处。有人曾对万历、天启、崇祯3朝陕北宁州、安塞、延川、安定、安化、真宁等六州县官的出身作过统计,结果是该6州县130位州县官,只有5人是进士出身,而举人、贡生出身的却占95%以上。
这样的官员结构,是不利于吏治的。在明代,科举的身份是被十分看重的。像这些举人、贡生们都是多年场屋失意,没有进一步晋升的机会,才不得已而去补缺的。这些人年老力衰,日暮途穷,已没有什么进取的志向,因此多持得过且过的态度。事实上,朝廷对这些人也不甚重视,甚至会因他们的出身低微而歧视、排挤他们。而地方上的那些豪贾富室,也根本不把这些出身不高、威望不够的地方官放在眼里,照样我行我素,武断乡曲,违法犯禁。“官轻俗悍”的局面也就在所难免了。
既然没有晋升的机会,又不能得到应有的重视,那么,这些被放逐到陕北的地方官们自然也就自暴自弃起来,贪污腐化,不问政事,也就是明末陕北地方官的普遍行为了。这对于本已地瘠民穷的陕北,自然是一种灾难。
不过,这仅仅是明末陕北多灾多难中的一面而已!明季的陕北,灾难不断,尤其以旱灾为最重。在万历朝48年间,陕北有记载的旱灾年份达25年。在天启朝,更是旱灾、蝗灾不断。到了崇祯年间,更是年年旱灾。如崇祯元年春夏,陕北滴雨未下,庄稼全被枯死。到了崇祯二年,旱情更加严重,延安、庆阳一带,便是灾情最重的地方。此年四月,有一位叫马懋才的陕北人给崇祯帝上了一疏,描述了陕北的惨状。
马懋才是陕北安塞县人,天启五年进士,备员行人。他先后到过关外、贵州、湖广等地执行过公务,对各地惨状比较了解。但他认为,各地情形,“未有极苦极惨如所见臣乡之灾异者!”即最惨烈的是陕北。其实际情形远远超出有些大臣所描述的那种“父弃子,夫鬻其妻”、“掘草根以为食、采白石以充饥”之程度。他说:
“臣之家乡延安府自去年以来,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份,百姓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像粪糠皮,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勉强延以不死。到十月以后,蓬草已无,只得剥树皮充饥。榆树皮的味道稍好,所以百姓以此与其他树皮相杂而食,可稍缓其死。到年终树皮啃尽,百姓只得掘山中石块而食。石头性冷而且味腥,稍稍吃点便觉饱胀,几天后便腹胀下坠而死。那些不甘饿死的饥民,便开始相聚为盗,抢掠财物。政府也不能禁止。偶尔有被捉捕的饥民,也毫不在乎。他们称:饥饿而死与为盗而死都是死,与其坐而饿死,还不如为盗而死,因为做强盗而死,犹能做饱鬼!”
马懋才接着说:
“最可怜者,是在延安府安塞城西某处。此地每日必有弃婴数人,啼哭号泣,呼喊父母,甚至吃食粪土。到次日凌晨,这些弃婴已无一活者。而新弃者又至也。
更可怕的是,孩子以及孤身独行之人,只要一出城门,便无踪影。后来发现,城外之人以人骨为薪,煮人肉为食,才知原先失踪之孩童,都已被吃掉了。那些吃人的人,也于数日之后变得面目赤肿,燥热而死。因此,遍地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在县城之外,挖了几个大坑,每坑可埋数百人,被用来收拾骸骨。我到之时,已葬满三坑,而数里之外来不及掩葬者,又不知有多少了。小县尚且如此,大县则可想而知了。”
最后,马懋才一针见血地指出:在这种情况下,黎民百姓只能逃亡,成为饥民、流民,最终沦为盗贼。这就是秦中遍地是盗的原因!
据后来方志的叙述,崇祯朝初期,陕西几乎年年有大旱:
崇祯元年,全陕旱灾、霜灾,陕北尤重,人食蓬蒿。
二年,陕北又大旱,人相食。
三年,全陕旱灾,米脂县夏、秋颗粒无收。
四年,北起榆林,南至延安,大旱。
五年,陕北大饥,人相食,僵尸遍野。
六年,全陕旱蝗,耀州、澄城县一带,百姓死亡过半。
……
饥荒之年,粮价飞涨。如崇祯二年陕北粮价每石4两,至三年米脂每石4两,府谷已涨至每石6两。崇祯四年,延安等地涨到每石6至7两,安定等地竟涨至每石12两。粮价居高不下,其危害十分严重,而拿饷银购粮的兵卒更是首当其冲了。
由于陕北驻有重兵,而本地却没有多少余粮可供军用,所以边军供应历来就是件头痛的事情。在早期,明政府通过屯田、民运等办法,尚能勉强维持。但至明中期以后,税制改革,屯田崩溃,朝廷改用饷银之制,即由政府拨银给边军,边军关饷后在当地购买粮食。这种供应制度很不稳定,受粮价波动的影响很大。
士卒每月拿到的饷银就那么多,如果粮价上涨,就购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充饥。陕北长期大旱,根本无粮供应军队,外地如无粮调运进去,军队即使有钱,也无处购粮。更何况自万历末年以来,朝廷把注意力放在东北,对西北军队无暇顾及,陕西诸镇长期欠饷,士卒根本关不到足额饷银,入不敷出。到天启年间,西北士卒已普遍陷入困境,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到了卖妻鬻子、变卖兵器的地步。
既然连最起码的生活都不能维持,军纪自然就要败坏,加上将吏的克扣、虐待,积怨日深,士兵们便开始思变了。聚众闹事、结伙溃逃便不可避免了。这些士兵,原本就是职业军人,家无私产,也没有什么谋生本领,除了做强盗外,别无他法。在天启年间,这种情形已很严重,到了崇祯初年,更是发生了大规模的临阵溃逃、哗变。这些边军最终都汇入了农民军的行列,成了朝廷的掘墓人。
崇祯帝上台后,还做了一件蠢事,那就是裁驿。裁驿之举,对本已恶化的陕北局势,无疑是雪上加霜。
陕西、山西之间千里有余,崇山峻岭,交通不便,因此公私都须依赖驿站、驿道。明廷也依照一定的标准予以补贴。在晋陕一带,有相当多的民众依赖驿站生存,他们虽度日艰辛,但也还算有一个固定的饭碗。
不过,至崇祯帝上台后,突然有一个裁驿之举。有一位名叫刘懋的兵科给事中向崇祯帝提出建议,要求裁撤驿站,节省费用。崇祯帝本就对驿传系统中的腐化深有不满,计划痛革,刘氏之举,正合己意,便于崇祯二年五月正式议裁,变革万历以前的旧章,重新规定驿传章程,并裁撤了一大批驿站,每年大概能省下60余万两白银。
裁驿之举是针对全国的,但受影响最大的是陕晋之地。许多藉此生存的民众,从此失去了谋生的来源,最终投到了农民军的行列。如明末农民军首领李自成,就是其中的一员。
也正是因为裁驿之举影响面很大,所以当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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