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二月河-第382章


弘时听雍正口气并不严厉,甚至还带着平日少有的温和,心里略觉放宽,叩头起身,在靠门小杌子上坐了。便听雍正干涩的嗓音问道:“听你的口气,并不知罪,且是很委屈,是吧?”
“是,儿臣确实不知道是怎么了。但雷霆雨露,皆是浩荡皇恩,儿子只想知道原因,并没有怨尤之心。”
弘时愁眉苦脸,顿了一下,又道,“儿臣生性不如弟弟们聪敏,办差或有失误,但自问敬上爱下,没有使过黑心!”
“没有?!
至今你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雍正的火顿时被他撩起,腿一动就要下炕,却又自制住了,用冷得发噤的语气问道:“八王议政一案,你充的什么角色?
你和允禄十六叔都说了些什么?还有永信、诚诺!陈学海你接见没有,说了些什么?“弘时先听”八王议政“还觉得这是陈年老帐,虽
然心慌,并不惊悸,见雍正摆出了自己密地接见的人,才知道这件事情也不小。脸上顿时一红一白,期期艾艾说道:“时日久了,儿子记不清爽……”雍正一口截断了他的话,说道:“‘祖制就是八王议政,闹一闹给万岁提个醒儿也不是坏事。
‘可是你说的?还有,说’先帝和当今都是圣明天子,万一后世出了昏君,有个八王议政,能主持废立的事,于江山社稷还是有好处的!“
弘时没想到这最隐秘的话,也都给人兜了出来,顿时背若芒刺,硬着头皮说谎:“这是儿子当时一点蠢想头,想着恢复祖制是堂堂正正的事,圣躬独裁,遇上明主还好,遇上昏君就会坏了江山。皇上不说,儿臣至今还没有觉得借误……”
“巧言令色!”雍正沉闷地说道,“你和朕打马虎儿!你私调他们进京,又调唆他们这些话,睿亲王不和你们串连,你就安排他远远住到潞河驿。你心心意意怕弘历立太子,自量德力不够,要控制八王,亲掌上三旗,坐定了摄政王地位和弘历平分秋色!你妒忌弘历,是么?”
“没有没有!”弘时仰脸看着雍正,慌得连连摆手,“儿子纵不肖,怎么会妒忌弟弟?”
“不妒忌?”雍正冷冷说道,“既不妒忌,你告诉朕,那个姓谢的师爷现在哪里?他到河南山东几处地方都做了些什么?”
弘时惊恐地望着雍正,又躲闪着雍正刀子一样的目光,两只手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小杌子,好半日才道:“阿玛这话我听不懂。我府姓谢的倒是有一个,发痧死了……”
“只怕不是发痧!”
雍正的声音嘶哑中带着沉闷,像是从一只坛子里发出
的声音,“他联络匪盗,两次堵截追杀弘历,事情不成功,自
然是要灭口的——你不要忙着申辩。你那个旷世臣,生恐当了谢师爷第二,昨天下午偷盘了你一处当铺款要逃,已被图里琛拿住。他没有你嘴硬,连同你魇镇朕和弘历的法物,连同你勾结巴汉格隆图谋要你阿玛的命,都招了!“
“这一定是弘历!”
弘时突然绝望地叫道,“他见我主持韵松轩政务,心生妒忌,设陷害我!”
“算了吧!
“雍正冷笑道,”演这个像生儿有什么意思?
弘历替你开脱说情,你倒攀咬他,你可真是个大好人!你怕隆科多揭发你下令闯宫的事,所以你叫他背土布袋。你怕阿其那情急把你的丑事张罗出来,所以遣散他的家人,故意不给他治病!宁肯让你的皇阿玛背上屠弟杀功臣的恶名——“他徒然间提高了嗓门,”你可以算作个人?!上苍白给你披了一张人皮!夫人有五伦: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是镜子,你照照自己的形容儿,可有半伦一伦?
张廷璐受你之托科场行奸,事情败露处刑腰斩,你整日围着朕,连一句减刑的话也不曾说。
像你这样的东西,作恶事坏事也是毫无章法,哪个人跟着你不要留一手?哪个人肯替你出力卖命?“
弘时浑身已经瘫软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杌子上溜跪到地下,直到雍正说完,他都像听着天上的雷,一声一声深重地打击着他本来已十分衰朽脆弱的心。他张皇四顾,似乎在寻着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但这屋里,除了那枝闪着一幽一明的光的蜡烛和一个毫不动情的皇帝,什么也没有。半
晌,他忽然无望地发出狼嚎一样的悲啼,边哭边叩头,说道:“皇阿玛圣明,皇阿玛圣明……那都是冤枉的……您从小儿看
着儿子长大。儿子虽然愚顽不肖,作坏事的心胆是没有的……“
“朕半点也不‘圣明’。”雍正看也不看弘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杀张廷璐,你一句话也没说,朕只是觉得你‘忍’。他的事朕过后有疑惑也有所不忍,所以自他之后,朕废除了大清律里的腰斩之刑,
也为恕自己的心。
八王议政,朕只是觉得你暧昧,心地阴暗,想和这群污糟猫王爷分一杯羹。
隆科多搜园,朕对你已经十分警惕,还想着你毕竟是儿子,能
包容就包容了,也许是你不掌权,想着好比一只狗,喂饱了也就不咬人了。孰料你进而要杀人,杀你的父亲,还杀你的弟弟。
你可以说是古今天底下最贪恣暴虐的衣冠禽兽了!“
弘时向雍正爬跪了几步,悲号道:“皇阿玛,皇阿玛……您是儿的父亲,那些事……有的有,有的没有……你不要听信外人谗言……”
“你也是读过书,受过明师指点教诲的,”雍正一脸鄙夷的神气,继续说道,“岂不闻杀人可恕情理难容?
你身为皇阿哥,万岁之侧千岁之体,若不为非,哪个敢来动你,又有谁敢来离间父子之情?朕若证据不足,又焉肯将你夤夜捉拿到此?
朕若无情,又焉能不把你交部严议明证典刑!“
“皇阿玛!
您听我说……“弘时的精神堤防,在雍正排炮一样的轰击下突然崩溃了。他像一座受潮的糖塔,委顿着软瘫在地,说道:”……总归可怜儿子糊涂,听了下头人调唆,以为……以为除掉了弘历,儿子……占定嫡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有魇镇的事……河南追杀弘历……那是他们办过了我才知道,并不是儿子生谋造意……阿玛……您要把我交
部议罪么?……啊?您说话呀……“
雍正听他哭得凄惶,一股又酸又涩的口水涌上来,眼泪已夺眶而出。他像石头人一样站在当地,听着弘时撕心裂肺的哭声,突然想起那年承德事变,太子允礽和十三阿哥允祥被囚,狮子园里一片恐怖,奶妈子抱着刚满两岁呀呀学语的弘时逗自己开心的往事。又忆到让弘时骑在自己脖子上去捉爬在树干上的蝉,尿了自己一身……雍正不禁长叹一声。但这温存只是一霎间闪过。很快地,他的眼睛里又像结了冰一样阴寒,放过这逆子天理人情不容。
别说后世,就是张廷玉鄂尔泰这些近臣也会腹非自己处心不公。往后每说一次“光
明正大“都等于当众打自己的耳光。他用沉缓的语调说道:”朕瞧不起你这模样,大丈夫死则死耳,作得出就当得起,你起来!“
“是!”弘时爬起身来,已是额青眼红,畏缩地又坐回小杌子上,说道:“请父亲训诲……”
“你弑父杀弟,欺君灭行,依着《大清律》,除了凌迟,没有第二条刑罚。”雍正幽然说道,“朕思量,把你交部,又是哗然天下一件大案,不但你死,还要带累多少人,家丑也外扬了。所以朕一开头就是密地捕你,为的不招众议。”
弘时用感激的目光看看父亲,低声说道:“谢父皇成全呵护恩典。”
雍正也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从心底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走下炕来,背对着弘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知恩就好!你的罪犯在十恶,断无可恕之理,但朕与上书房军机处等人商计,不能把你交部显戮。一是国家禁不住大案迭起,二是朕也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那——皇阿玛打算——圈禁?”
…………
“到岳钟麒军中……效力恕罪?”
雍正依然摇头,说道:“没法给你判,没法给你身份,你到军中没有名目。”
“那么儿子只有削发为僧,在佛前忏悔赎罪了……”
雍正倏地转身,灯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语气深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你还是尽想着活命之道!凭你这身份,哪个庙藏得住你?
你借忏悔之名求生活命,不怕有一日暴露,让你伤透了心的老阿玛再蒙羞耻?且不说你的罪没法恕,就是可恕,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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