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第17章


大将军卫青,弟媳是皇姐平阳公主,还有一个小外甥霍去病。歌里唱道:“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可惜好景不长,喜新厌旧的汉武帝又爱上了天文和炼丹,在建章宫北太液池畔造了一个仙人承露盘。他不再用黄豆来研究数论了,而是天天掰手指掐算天降仙露。也就是因为汉武帝的审美转移,他宠爱的人也从数学才女卫子夫,转变为善于跳现代舞的李延年的妹子李夫人身上啦。李夫人死后,汉武帝为了给李夫人招魂,又迷上了看影戏。 
这就充分证明,跟着别人的喜好屁股后面转,是多么不保险,多么没有前途啊。不过,也不能怪卫子夫,不跟着转的话,不仅没有明天,可能连今天也没有。
崔莺莺与杜丽娘:哪个更接近爱情
崔莺莺:事见元·王实甫《西厢记》。故事源出于中唐元稹写的传奇小说《会真记》(又名《莺莺传》),北宋赵令峙改写为鼓子词,金董解元改名为《西厢记》诸宫调,元王实甫编写成杂剧剧本,成为千古名剧。故事描写书生张珙在蒲东普救寺遇见相国的女儿崔莺莺,两人互相爱慕,通过侍女红娘从中撮合,私自结合。《西厢记》从古到今各剧种改编演出延续不断。 
杜丽娘:事见明·汤显祖《牡丹亭》。南安太守杜宝的女儿杜丽娘,冲破约束私出游园,梦中与书生柳梦梅幽会。从此一病不起,怀春而死。柳生在园内拾得杜丽娘殉葬的自画像,和画中人的阴灵幽会,后来柳生掘墓开棺,杜丽娘起死回生,两人结成夫妇,一家团圆。《牡丹亭》至今仍在盛演不衰,而且在国际艺坛上享有盛誉。 
和西方传统的小说那种针针到肉的人物写实功夫比起来,中国古典戏文里惯用大写意的泼墨手法,主角多是面目模糊,常常是两个人在第一章就看对眼,以后男主角在每一幕中都又和别人看对眼,最后所有被他看对眼的人都成为他的老婆,像张爱玲说的:“用不着负心,一个一个娶将过去就行了。”女主角也不招人待见,像李千金、张倩女,动不动就要私奔,搁今天也是一值得敬畏的前卫奔放女,怎么也看不出来是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也有一些个性鲜明的女人,不过,赵五娘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迹近于神、宰相女儿牛小姐贤良淑德且理性得全无心肝、窦娥虽薄有姿色但满腔阶级仇恨离现实太远…… 
事实上,中国蔚为大观的古典戏曲里冒着人气、与女人贴心的其实就剩崔莺莺与杜丽娘等屈指可数的几位了。《西厢记》与《牡丹亭》一直被列为闺阁中的禁书。林黛玉就是看了《西厢记》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牡丹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而思春的,而才女冯小青也在看了《牡丹亭》之后写下“人间自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17岁就病死了。看来,这两部基本上等同于少女求爱的教科书了。 
《西厢记》本质上也不过是一落难书生遇见相国千金的老套故事,但王实甫的版本实在是精彩。张生对美娇娘崔莺莺一见钟情,崔莺莺却装疯卖傻,把个张生急得死去活来。幸好还有一个红娘,一步一步地点拨她,调教她。最后,张生中了状元,两人也终成眷属。和其他戏文不同,这段感情最大的障碍不是老太太,而是来自崔莺莺。现实中,感情上出现问题,通常不是因为不了解对方,而是因为不了解自己。爱得再深,谁敢说自己从未迟疑过、从未动摇过?看到她在礼教和内心渴望的分岔口上焦虑不安,首鼠两端,进一步退三步,就像镜子一样照着我们自己:软弱,不彻底。 
犹豫和摇摆中,我们会错过什么?等着等着,都成了色未衰、心先老、爱无能之辈。崔莺莺运气不错,碰上张生这样的“傻角儿”。 
而《牡丹亭》也就是那个最压抑年代的一场春梦。戏曲根据话本《杜丽娘慕色还魂记》改编,太守女儿杜丽娘有一天私自去游园,在梦中和书生柳梦梅一番云雨。醒来以后,一病不起、怀春而死。而柳梦梅拾得丽娘的自画写真,和画中人的阴灵幽会,并掘坟让丽娘起死回生了,两人结为夫妻。当然,后来柳梦梅也中状元了,皆大欢喜。 
和崔莺莺比起来,杜丽娘显然稳重得多。她不能出闺门注定不可能遇见可相亲相爱的人,只有在梦中寻。爱情带来火一样的煎熬耗尽了她的生命。不过杜丽娘的死更像是“向死而生”的策略,她和阎罗王讨价还价,做个自由的女鬼找爱人,曲线救国,总算和柳梦梅结为夫妻,活得滋滋润润的。杜丽娘超越于同龄女子之处,在于她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且争取了,得到了。 
崔莺莺是现实中人,所以可亲;杜丽娘是理想中人,所以可爱。崔莺莺的爱情是半推半就的古典方式,却以两人的同居作为性格的现代走向;杜丽娘的爱情以现代的性爱为开端,但最后却谨慎地借用了传统提亲的外壳作为包裹。不管是在文学史上还是爱情史上,两人都交相辉映。这样两位女子,不一定能感动男人,但一定能打动女人。只是,佳人难再得,对照着她们,我们只有一颗粗糙的心,惟有自怨、自嗟、自怜、自愧。
韦固妻:花痴求婚记
韦固:事见唐·李复言的志怪小说《续幽怪录》之《定婚店》。唐朝韦固年少未娶,某日夜宿宋城,在旅店遇月下老人,找到自己未来的妻子,嫌其年幼鄙陋,派人刺伤。十余年后结婚,发觉妻子正是当年的小女孩。“月下老人”及“千里姻缘一线牵”的说法正来源于此。 
看到《疾走罗拉》,就想起葛温尼斯·派特洛的《滑动门》,就想起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盲打误撞》,就想起刘以鬯的《一个打错了的电话》——无非都是警告大家,命运是一个太不可靠的东西,只因为临出门前偶然接了一个打错了的电话,一切惨烈的车祸就可避免;另一方面,命运又是一个太可靠的东西,它会想办法通过一个错误的电话来拯救你。 
谁说偶然就不是命运本身的逻辑? 
月下老儿经常干的,就是这种事。唐笔记中,有一则叫做《定婚店》的。杜陵人韦固,年少孤身,很想早点娶老婆,但总是受到各种各样的打击,几十次求婚都失败了。一次来到清河,预备第二天去相亲。韦固心急,晚上跑去在南店西龙兴寺门,发现月光下有个老头在看一本天书。韦固奇了,一问,哦,原来是天下的婚牍,就是鸳鸯谱呀。韦固来劲了,问,那我明天跟那个谁谁谁的相亲成不成呀?老头说,不能成。你的老婆今年才三岁,等她十七岁的时候就会嫁给你了,你一直找不到老婆,都是在等她。韦固又问了,你口袋里的是什么东西?老公给他看,是红绳子,专门系在夫妇的脚上的,是偷偷系上去的,不管你是仇敌、贵贱、天南地北,印度洋北美洲,总之就逃不掉。你的脚上已经绑好了红绳子,想跑,没门。 
韦固乐了,一问,那个女孩原来竟是店北卖菜老太婆的女儿。韦固想见见她,老头偷偷带着他去卖菜老太婆那儿,把小女娃抱出来一看,哇,长得好难看!老头还说,呶,这就是你老婆!韦固气得吐血:我能不能杀了她?老头说,咦,这个小姑娘命中注定要跟你享福的,你怎么能把她杀了呢。说完就不见了。 
知道什么叫月下老人了吧?撒手不管,就这德性。韦固很郁闷地回去,马上磨刀霍霍,雇了个家伙去杀这个小姑娘,结果没刺死,只刺中了眉心。韦固以后又像花痴一样,四处找老婆,四处求婚,一直都是老光棍。 
又过了十四年,韦固升官当上了相州军,一个叫王泰的刺史看他像个人才,就把女儿嫁给他。第一百零一次求婚终于讨到了老婆。这个女孩十七岁,长得非常漂亮,韦固很满意,不过,她眉心总是贴着一片花钿,从不脱去。韦固这才知道,原来她是参军的女儿,三岁时跟着奶妈在菜市场,结果被韦固派人给刺伤了。这一吓,把韦固给吓醒了,从此对她好得很。没办法,命中注定呀。 
大家从这个故事开始,对月下老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知道什么叫姻缘前定,天生一对了。 
唐代类似的故事还有许多,基调基本同一。对于命运,古希腊神话强调的是,明明有命运在主宰一切了,还是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抵挡命运的来临,是谓之高贵。而中国的传奇志怪强调的是,认命吧,命运比一切都高明,不俯首贴耳只会被惩罚,是谓之识时务者为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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