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身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落在睫毛上的雪被眸子中的热气融化,流下来的泪竟然是冷的。
维拉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她比谁都要相信善恶的因果。可任何的宗教都无法给予她人世间的超脱,这几年,名利之心早就淡了下来,可心中仍有一些执念。
一年之间,维拉往返了不下五趟峨眉。峨眉是普贤菩萨的道场,他佑世间的平安。到底是怎样的悲伤,才让这个孩子那么渴望救赎?
她每次都是从半夜就开始上山,用脚步丈量着土地,直到天边破晓的时候才上到峨眉金顶,然后在菩萨面前跪上一整天。
佛法不离世间法,无须双全,只愿平安。
维拉顺着她们走过的路再走了一遍,地上覆了很厚的雪,她一点一点地把雪推开。手被冻得早已经没有了知觉,她推出了一条小路,一条可能通往子慕的路。或许是心灵,或许是路程。
她的子慕消失已久,可在这个世界里又如影随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维拉连镜子都不敢照,每次一对上镜子,眼泪就开始扑簌扑簌地掉。
当她到了河边,回头看那条被她再一次走过的路,身子软软地倒在了雪上,眼泪也开始倾泻而下,去年的事又汹涌而来。
“子慕,求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路太长风雪太大,我走不动了。”
“如果你还在,你的病是否有些起色?”
或许是上天的怜悯,浪花起落,去年子慕落水时掉落的鞋子就这么露了出来。
维拉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眼睛,看到那只鞋子时,心中大恸,慌慌忙忙地探了身子就要去捡。
砍柴归来的人恰巧路过,以为姑娘要自寻短见,连忙撂了柴跑过来拉她。
维拉揪住了一束小草,探身去捡,蓦地有人拉了她一把,真的,差一寸就碰到了。
“年纪轻轻的,未来的日子还长着,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只是想捡一只鞋子。”
那人探头,真有一只鞋子掉在下面,鞋带勾在了一簇枯枝上得以留存至今。只是被泡久了,鞋面都长了青苔。
“哪还能穿呢,到城里去买一双罢。”
“那是我妹妹的鞋子,我没有拉住她,她人丢了。”
“你这姑娘,又是何必?你上来,老汉帮你捡。”说着,也不管维拉是否反对,用力把她拉了上来,然后麻利地攀了下去,长臂一勾去解鞋带,不多时就给维拉递了上来。
维拉不语,直把那只鞋往心口捂。还没来得及绽开一个微笑,泪水又掉了下来。
“谢谢您,谢谢。”
那人轻叹一声,背起刚刚捡回来的柴,想到家里等着他的老婆孩子,走得轻快。
她又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才有了一束光芒打在她的身上。
曲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看着维拉,红了眼睛,狠狠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曲奕履行了他对顾容与的承诺,容与回来之前,他便是她身边的海欧。
曲奕嘴里虽不说,可心里的愧疚不会比他们少。几人算起来是一起长大,海欧什么时候认识子慕的,他便是什么时候。
在他的记忆里,子慕没什么朋友,而且总爱哭。生病了哭,被欺负了哭,他们不跟她玩也哭,曲奕喊她鼻涕妞也哭,后来被她哭烦了,就不理她了。孩子却以为这是他对她好的方式,平素被海欧带出来的时候还爱在他身后跟上一段路。只要不摔倒,就会一直跟下去。
好多年后有了自己的媳妇儿,翻起旧时相册的时候,媳妇儿走爱指着幼时的他大笑,说你小时候长得可喜庆,看着和善,挺没距离的,从小没少小姑娘跟你后面吧。
曲奕愣了好久,然后背过身去轻叹,抓住自家乱跑的小子嘱咐道,“如果槑槑再跟在你后头,以后不许再数落她了,听到了吗?”
曲奕脱下了大衣裹住了几近要冻僵的维拉,然后他们去到一个农家住了下来。上次他们住的地方已经找到了新的主人,远远地就看到炊烟袅袅。
维拉执意要走过去看,篱笆里,新主人刚修好漏风的马圈,正在把马往里头牵。
旁边是一块大草地,一年前,他们还在这里数星星扑流萤,现在少了些人,顿时觉得周围空旷了起来。
他们住进来的时候,这个简易的家只得几张床,几张被子,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几人给了邻居一些钱,把柴米油盐要了一些过来。可柴只够生火煮饭用的,晚上却是冷得厉害,他们需要更多的柴火在屋子里燃起来。
“要不要进去看看?”曲奕问道。
维拉看着从窗里露出来的火光,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怕惊扰了什么——“不了。”
辞别了这间小屋,维拉并不忙着回去。也是找了一处低矮的山坡,在□的岩石上面坐了下来。
曲奕看着她娴静的侧脸,也随着一起坐下来眺望着远方——尽管除了黑暗,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维拉静默了很久,看到了好多人从远处走来,最前面的那个是稍似自己的身影,她旁边还跟着一个黏腻的海欧,然后是一个神情无奈的男子肩上扛着一个笑得跟孩子似的回回,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叨叨——维拉姐姐你去哪儿了我最想你了。维拉等了很久,独独不见他的影子。
转眼都已过去十年。
曲奕叹了口气,把满脸泪痕的维拉拥进了怀里,话语很温柔很温柔——“没关系,我们再等几年,子慕肯定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呢。”
维拉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远处传来一首超脱安然的歌曲,朱哲琴的《阿姐鼓》,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尤显空灵,那首歌的歌词是这样的: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
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
阿姐啊
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
我突然间懂得了她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找
阿姐啊
玛尼堆上坐著一位老人
反反复复念著一句话
唔唵嘛呢叭咪哞
唔唵嘛呢叭咪哞
我的阿姐从小不会说话
在我记事的那年离开了家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
阿姐啊
一直想到阿姐那样大
我突然间懂得了她
从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找
阿姐啊
天边传来阵阵鼓声
那是阿姐对我说话
唔唵嘛呢叭咪哞
唔唵嘛呢叭咪哞
顾容与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顾奶奶拿着姑娘们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给他翻看着。
这个姑娘秉性醇厚,家世清白,为人大大方方,就是家境一般。
这个姑娘温柔似水,弹得一手好琴,手也长得漂亮,跟葱根似的。
这个姑娘也念过军校,现在在总参谋部的做后勤工作,能跟你说得上话。
你看,他们个个比维拉都好。
顾容与压住奶奶翻照片的手,说,“奶奶,您别找了,过几天我就回部队去了。”
“还回什部队,你看你都伤成什么样了?你这伤还能再回去吗?”顾奶奶板起脸数落,“我跟你爷爷说说,让他把你调回来,那儿太危险了。”
顾容与左手灵活地转着笔,跟奶奶示意,“奶奶,你看,我的左手比右手都要灵活。没事儿,我过几年也要转业了,您老都等了那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会儿。”
“你这孩子性子就是倔,能这么算的吗?子弹也不长眼,你还能跟他商量着等你退役后再扫过来。”
顾容与笑着圈过奶奶,“他们这次没有把我打死,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您自个儿孙子的本事您都不相信了么?”
“奶奶知道你有本事。可有句话不是说吗,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女人,可你们那基地,半大的姑娘都没有一个。上头也真是的,不为你们操心操心个人问题。”
顾容与按眉脚,得,又绕回去了。奶奶要是跟他聊事儿,话题岔不开。
“我们现在不是国家财产吗?怎么可以分配给私人呢?何况这种事情说的就是一个缘分。”
“人定胜天。”顾奶奶不赞同,“现在要遇到一个适合的人多难啊,你自己都不加把劲儿,还指望人家姑娘贴上来吗?”
“我还要在基地呆上两三年,不好耽误人家。”
顾奶奶也不跟他侃这事儿,她问过医生,医生说顾容与的右手估计是好不了了,再怎么做复健,也不会恢复成以前那样灵活了,无论顾容与是不是左撇子,就依着右手这伤势,当兵行,特种兵就太勉强了。平地作战也就罢了,可要是遇到了陡坡要攀岩呢?
顾家已经失去不起任何一个人了。
“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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