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兮予怀》第60章


人们遭逢变故,总会变得成熟。温渺也是如此,短短几天像换了个人,沉着冷静到让人钦佩,她安静地接待前来送别温如泉的客人,安静地折纸烧香,安静地看着一堆纸钱被大火烧成青灰,甚至安静地看着骨灰安放,墓碑立起。
季邺南只当她压力太大,悲伤无处可放,默默站在她身旁,只是注视,没有越矩。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面容清瘦,袖上还戴着孝章,才终于正眼看着他:“我饿了,想吃建国门的烧鹅仔。”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她主动要东西吃,见她那样子,又万分怜惜,连忙把人圈进怀里,柔声道:“我这就带你去吃。”
他们照旧点了咖喱牛腩和红豆炒百合,温渺还特地要了瓶酒,倒之前闪亮着眼睛看他:“你也来点儿?”
他夹了些菜到她碗里,说:“待会儿还开车,我就不喝了,你这几天太累,想喝就喝吧,醉了不是还有我么。”
她舒展嘴角,露出个笑,举杯冲他示意:“这第一杯,敬我认识你这么多年。”
季邺南却没跟着笑,这语调不是她的一贯风格,他吃不准她想表达什么,却见她已一饮而尽,于是出声阻止:“你着什么急,慢点儿喝。”
温渺不理会,吃了口菜,接着问:“你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他张了嘴将想回答,却听她说:“不是篮球场,比那会儿早多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新生典礼的主席台上,当时的你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发表致辞,我是站在角落的礼仪小姐,你颁给新生代表的绶带,还是从我手里接过去的,可你一丁点儿都不记得。”
话到末尾,竟多了几分颤音,全是委屈之意。季邺南着实吃惊,又觉得十分温暖:“我还真没什么印象,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她捧着杯子抿酒:“现在说晚了么?”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紧挨她坐下,埋头亲吻她:“一点儿不晚,只是不知道我家小丫头那么早就盯上我了。”
她眼睛红红的,又喝了一口酒:“不告诉你,是因为你总是嫌弃我,怕说了之后更被你嫌弃。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肯定是上辈子我欠你的。”
他揉了揉她的头,若有所思看着她,温柔地说:“我上辈子也欠你的。”
她想了想,笑道:“可这辈子我们都还不清了,我对你的爱太深,投入的感情太多,其实我知道你也是很爱我的,可我越来越明白,两个人并不是足够相爱就能够在一起,我们肩负的感情太多了。”
说着,温渺再次喝下一口酒。从前她是标准的一杯倒,还有醉后没玩没了念绕口令的毛病,这一次却怎么也醉不了,酒在口中有多辣,头脑就有多清醒。
季邺南坐在她身旁,高大的身体遮去大半灯影,他看着她头顶柔顺的发,似乎能闻见淡淡的清香,那是他最熟悉的味儿,此刻喝酒的是温渺,微醉的却是季邺南。
俩人莫名沉默一阵,温渺平静地看着未动过的菜,淡淡地说:“季邺南,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我知道。”他说,“过了这阵儿再说吧,不急于这一时。”
他以为是因为温如泉的丧事,可她又笑了,道:“先前你那么着急,这会儿怎么又变了,当真因为我爸的事儿体谅我,还是因为大仇已报,没必要急了?”
季邺南顿住,目不转睛看着她。
“我知道老头儿为什么会死。那天试礼服,你和老钟的谈话我一字儿不落全听见了。”季邺南陷入巨大的震惊,她仍不慌不忙道,“我可真傻,全世界人都知道了,就自己还蒙在鼓里,原来是我爸杀了你爸,咱俩这缘分可真够深的。”
他说:“你别误会,我虽想过报仇,但从未下过手。”
“老钟会那么做难道不是你的意思?你只是借了只手杀人而已,和秦孝没有任何分别,你面对秦孝什么心情,我面对你时就是什么心情。”她哽咽道,“就算不是你的意思,可你并没阻止他,我知道你的难处,我爸杀了你爸,你怎么可能还维护他,可就算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我依然会怪你,我没办法原谅你,我怎么能允许自己和杀父仇人在一起。”
说着,已哭出来,泪痕爬满整张脸。他掰过她的脸,一点点擦掉眼泪,声音黯哑道:“要不是因为爱你,我早亲自动手了,一直没把真相告诉你,也是因为我爱你,温渺我爱你,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好好在一起行吗。”
她摇头:“对你来说一切都过去了,对我来说却才刚开始,我过不去这坎儿,我没办法原谅你,只要一想到我爸的死是因为你,我就很痛苦,越痛越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们分手吧。”
他坐在灯下,周围是散客的喧闹和服务员来回走动的窸窣声,头顶的光晕扩散成一个个圈,似层极薄的雾笼罩着他,看上去一动不动,像尊化石。
几乎参与过他们这段感情的所有人,包括温渺在内,都觉得温渺给他的爱最深。可事实上,他已经为她抛弃杀父之仇,在很早以前本可神不知鬼不觉把温如泉干掉,甚至不让温渺察觉出任何异样,但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温渺只有温如泉一个亲人,他想给她一个家,保留属于她的父爱,可后来掩盖多年的秘密被曝光,痛处再次被提醒,他半推半就促成温如泉的死,又有什么错。
若不如此,复仇这事儿或许就过去了,这是温渺于他。而他于温渺却不如此,从她了解真相到现在,已过了好一段儿,她从未提及关于此事的任何一句话,定是因为她在思考,在挣扎,而思考的结果却是这样。他即使再最无助难过的时候,也没和她提过分手,反而是她轻易就说出口,他们俩之间到底谁爱得深一些?
他看着她,眼色颓然,面色沉着,说:“我们再给彼此一点时间,你一定能够走出来,我陪着你走出来。”
她继续喝酒,也不看他,说:“我试过了,没用,因为我只要一看见你的脸,就很痛苦,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如果继续在一起,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起来……我们放过彼此吧,退出彼此的生活才能治愈伤口。”
他想了很久,问:“你面对我时很痛苦?”
她哭:“很痛苦。”接着双手捂脸,头快埋到饭桌上,哭到肩膀颤抖,嘤嘤地说:“我很痛苦,我们这辈子不可能了季邺南,再也不可能了……”
那夜晴空朗朗,他的心中却下了一场大雪,冰冻了目之所及的整个世界。他们从未如此认真而平静地谈过话,第一次这样聊天,说的却是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那夜繁星点点,他背着心爱的女人徒步跨越了半个城市,她伏在他背上,暖热的体温传递到他身上,一颗心却依旧冰凉。他背着她一直走,仿佛要走到世界尽头,经过流窜的人群,路过琳琅的商店,掠过这世间的繁华,她终于醉了,趴在他背上,睡得浑然不知,浓烈的酒气肆意流窜,竟连这点儿和她相关联的,他也无比贪念。
他背着她经过已动工拆迁的小区,走过楼下狭长的过道,登上灰尘扑扑的楼梯,直把她背进倪翼家的门。他把她平放在床上,又扯开被褥仔细盖上,丝毫不管紧追进门的倪翼妈的絮叨和倪翼的嘲弄。
最后站起来,他看着倪翼说:“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完便往外走,倪翼呆了片刻,紧追出去:“自己的女人自己照顾,你丢给我算什么事儿?”
第六十三章
他走得不慌不忙,一步步踩得稳当,内心却慌乱如麻,不敢回头。从知道真相到彻底接受并决定过往不究,这一过程他用了整整七年,温渺能用多少年他不知道,对于一从小没有母亲只有父爱陪伴的姑娘,她对父亲的爱是双倍的,因此这痛苦也是常人的双倍。
对于这种痛苦,季邺南毫无办法,因他的存在已成为她痛苦的源头。一想到此,他便心脏麻痹,浑身不能自已。他马不停蹄回到棕榈泉,看似很忙碌,实则一踏进家门便彻底松懈,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开了灯又开电视,遥控器从头按到尾,却缓解不了心中的情绪。
后来折腾累了,却睡不着,睁眼在沙发上躺了俩小时,再跑去阳台上的躺椅上坐着,看城市灯火一盏盏熄灭,再看天边泛起鱼肚白,期间手机响了很多次,他只淡淡瞥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似根本听不见那动静,只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因此老钟开门进来时,乍一眼被阳台上的人吓一跳,他本是安排钟点工过来打扫,却正好撞见他回了家,自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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