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方士朋友》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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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是后话。
一连数十日施针用药、灌喂不少汤汤水水,总算是将白染从鬼门关提了回来。他转醒之时正是深夜,旁侧恰巧无人侍候,屋内一盏灯也无,夜黑沉沉地压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脑子里一阵明白一阵糊涂,身子由里到外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强压住腹中阵阵涌起的恶心感,他睁大眼木然望向上方,直至晨光熹微,屋内陈设轮廓逐一清晰,伴着钻入房中的阵阵竹子清香,方才真切感受到自己尚在人间,且身在家中。数月来种种经历恍若一场梦魇,他试图捋清思绪,可每幕场景均只剩个模糊印象。
是梦么……
到过何处、见过何人、同行者谁,皆是梦么?脑中某处似乎要炸裂了。
待芊芊轻手轻脚偷摸进房时,白染已将手边能够着的物件尽数推翻推远,自己仍是瘫在床上,一手掐住太阳穴一边大口喘气。
“啊!三……”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芊芊忙住了口,确认没惊着自家哥哥后,方才开口:“三哥哥你可算是醒了!感觉如何?渴不渴?饿不饿?啊呀,差点忘了……”连珠炮似地问了一串话,还没等白染回应,她又自顾自地跑出去,“你等着我,一定别再睡着!”没多会儿她便神神秘秘地捧着个布包回来,拍落上面的土——不知是从哪处刨来的,边解释道:“叔父他们把好些东西锁起来了,幸亏让我早早拾到偷埋了……”芊芊抖开布包,取出一柄折扇递到他手中:“这物件瞧着眼熟,好像是……对,是那位哥哥拿着的。”
白染大动一阵此刻已是累极了,却不忘将一切近身之物丢开,便垂下那只手臂五指微张任其脱手坠落。一丝冰凉掠过手心,他大梦初醒般用尽全力去捉,也捉不住一根流苏穗子。
“哥哥你在听吗?”芊芊伸手在他脸前虚晃几下,又拾起扇子对光撑开来看。晨光透过扇坠上的水沫玉投下粼粼光影,流苏轻晃,他的目光也随之游移。“那位哥哥哪儿去啦?”见他很是在意这把折扇,芊芊即送还予他,“娘亲不许我肆意外出,你若是再见到他,就替我还了吧。”
白染尽余力挤出一声“好”便再不能言语,他以扇面覆脸,朝芊芊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房门才合上,扇下就传来一阵呜咽,泪水不断沿眼角滑落,落到枕上晕开一大片一大片深色的花。思绪虽未理清,但有件事是肯定的:墨澄空回不来了,他永远失去他的阿澄了。
那日他昏睡过去数次,又屡屡被噩梦惊醒,再醒来已是隔天清晨,清风鸟鸣跃过窗来,天气甚好。白樱端进来早饭时见他正扶着墙慢慢行走,看着精神不错,便忍不住打趣:“前阵子差点叫人戳成筛子,这会儿能下地啦?”动作极轻柔地扶他过来坐。
“是我不好,让家里人担心了。”白染有意起身一拜,白樱赶忙摁住他,宽慰道:“傻小子,留着力气把早饭吃了,待养好身子想做什么不成?”
“嗯。”白染闻言乖乖处理起面前那份热粥,几勺下肚,他似是想到什么,顿了顿、深吸口气,问道:“家中长辈……可还安好?”眼瞧着白樱神色瞬间黯淡,白染心里已是明了,就想另寻个话头掩去这事,白樱却开口:“受牵连的几位长辈已无大碍,只是……”他轻轻叹了口气,“叔祖父、祖父、叔父去了。”
两人相顾无言。良久,白樱率先打破沉默:“你好生歇息,待会儿我再给你送中饭来。”
“兄长。”白染一手拽了他的袖子,一手撑着桌沿艰难起身,语气里满是恳求,“能带我去见父亲吗?”
“你这副样子去见他只会讨骂。”
“那……我自己慢慢走去便是。”
“以你这脚程怕是要走到天黑。”白樱无奈将他右臂往肩上一扛,左手稳稳托住他,边叮嘱着,“你执意要去我也没法子阻拦,只是一点,到那儿言行千万谨慎,叔父他尚在病中且……很生气。”
*
门外侍女恭恭敬敬行了礼并替二人打起帘子。
远远的便闻见一股子药味,哪知房中药味更甚,白染不禁微微皱眉:父亲似乎病得厉害。
他低低地唤了声“父亲”,俯身一拜,一瞬间只觉头重脚轻站不稳,却是动也不敢动。
“你还有脸来见我?怎么,还等着我给你赐座不成?”白衡懒倚床榻愠声道,白纸般的面容回复些许血色,素日来悬着一颗心也可放一放了。
白樱听出话中意味,忙领着白染拜谢落座。哪知白衡不依不饶:“时莞出去,你——坐近来说话。”
“侄儿请求……”
“退下。”
“是。”白樱不得已只得老实拜别叔父,走前搭住白染肩头使了点劲,抱歉地笑笑。白染略一点头以示明白,踱到父亲床边规规矩矩坐好,静待指示。
“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老人家……”白衡眯起眼细细打量着他,嗯,瘦了,关切的话兜转到嘴边又变了味,“到这儿干嘛来了?若只是请安,此刻可以回去了。”
“父亲……孩儿有错,望父亲宽恕。”他忍痛跪下,身子伏得极低。
白衡似是来了兴致,悠悠说道:“你有什么错,说来听听。”
“学艺不精,仅是下山历练也惹得父亲操劳陪伴,这是其一。
擅自插手本分之外的事,这是其二。
自不量力上前迎敌,让家里人担心受累了,这是其三。”
“嗯。还有呢?”
白染忽地扬起头,一脸疑惑:“旁的尚未想到,请父亲指教。”
“避重就轻!看来你并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白衡起身端坐着,声音几近怒喝:“列举那三点在我看来无关痛痒,你却独独省去最大一处错——堂堂宗门之子,竟为一外人随意丢弃性命,何等不自尊自爱,你这是要置白家于何处、置你祖父于何处、置你母亲于何处、置我……你的老父于何处啊!”
“父亲,人命无贵贱,孩儿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了么?”白染跪直身子,脸上因怒气而泛着一片病态的红,“我只不过以命偿命,还了恩情。您们当初背着我做出那种事……他不该为了我而牺牲!”
白衡气极,抬手一巴掌扇得他发蒙,脑中“嗡嗡”响。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那人舍命给你是恩情,我们生你养你便理所当然了?你有几条命,还得过来么?”
“我……”
“你母亲为了生下你……力竭而死,你的祖父为你灌输灵力多年、乃至移送金丹……你叔父……家中上下无不细心呵护你成长……”白衡连连叹气,一时间只觉心里堵得慌,故而降缓音调,温言道:“说这些并不是要你愧疚难堪,你要明白,他们为你做这一切,皆是出于自己的选择,即使赔上性命也无怨无悔。墨小子也一样。
救你并不是要你偿命赎罪,只因比起他们性命,你更重要。善待生者,好好活着。”
“我错了……爹……孩儿知错了……”白染交叠双手置于白衡膝上,将头深埋下去,双肩微颤,“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啊爹……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白衡见状再忍不了,一把将他抱进怀中安抚拍打,喃喃道:“乖儿莫怕,心里难受便好好哭一场吧。千万珍惜自己,爹就剩下你了……”
*
白衡退位后经门中尊者商议,论及贤长唯白樱适宜。他以资历尚浅为由推脱,终是抵不住几位长辈轮番上阵劝说,顶着“代宗主”名号与胞弟白楠分管内外事务。
往后又是几番春去秋来,一切似乎回复如初,而人人心中各有不愿提及的事,失去什么、治愈多少,旁人不得而知。
山中的年岁仿佛比世间走得缓慢,不过五载,感觉像是过了半生。期间白家弟子更替一轮,望着那些青涩稚嫩的脸庞,白染微微有些出神。他虽每日上下山却再没踏出翠忘半步,醉心剑术与种植花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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