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平移》第55章


杨书剑正要关闭一号时间舱的外盖,忽然停住了。显然他也察觉到危险,或者说,领悟到单单他的离去并不能消除这种危险。在那片摇曳的时空泡里,年轻杨书剑也敏锐地发现危险,他环视周围,大声喊了两句,似乎是“时空坍塌!快撤出!”20岁的丁洁同样反应敏捷,她肯定凭直觉悟到,“重新复活”的大马才是时空异变之源,便拉住大马冲出人群,一直冲到一号时间舱旁边。时间舱的上盖尚未关闭,她用力把大马推入时间舱,悲凉地喊:
“你们快离开!”
以下的进程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跌入时间舱的大马意识到丁洁将与他永别,便以运动员的敏捷,把娇小的丁洁一把捞到舱内,紧紧搂在怀里。年轻的杨书剑随后也赶到了,用力往外拉丁洁,想阻拦大马的莽撞。但大马正好不想放弃这位铁哥儿们,便陡然用右臂发力,把他也拉到舱内。听见大马快乐地喊了一嗓子:
“快点火,哥儿仨一块儿到未来!”
忙乱中大马是把人数算错了——驾驶位上还有另一位杨书剑呢,书剑此刻的表情正是我在指挥大厅屏幕上看到的:焦灼、悲凉、无奈,他定定地看着我们,似乎在祈求原谅。显然,他知道过载的时间舱不可能平安返回,但如果能带他们离开,也许能挽救在场的近千名围观者。那边的异变区域逐渐向外延展,时间不允许他再做周密思考,他咬咬牙,果断地关了舱盖,按下起动钮。一号时间舱周围开始量子化,而且,他的行动好像同时关闭了另一个开关,广场周围的异变开始减弱。
我和阿楚面色苍白,心痛如绞。我俩明知道一号时间舱无法正常返回,舱内四人即将在时空坍塌中被抹去。但——正如我们事先的约定,我们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不能再来一次过度干涉。但在那个电光石火的瞬间,我突然做出一个新的决定。我声音嘶哑地命令阿楚:
“快,返回到30分钟前!”
阿楚马上猜到我要干什么,急急地说:“不能!那同样是过度干涉!”
我厉声说:“听我的!快!”
阿楚咬咬牙,决定把命运托付给我的直觉。她迅速调整好时间坐标,按下起动键。时空摇曳,我们的二号时间舱返回到30分钟前。我打开舱盖,跳出去,做好准备。广场里人声嘈杂,烛光闪动,大马带磁性的声音正在唱着“跑马溜溜的山上”,唱得荡气回肠。随后这个痴情男儿还会割开脉管,以此来证明他对我的真爱。但我忍着泪水,硬起心肠,不去想那边的事。那个时间经历已经发生,不可能再改变了,对任何人来说,命运都只会开一次门,不会开第二次的。我现在能做的,是尽力消弭它的次生灾难。
阿楚悲凉地看着我,恐怕已经做好了陪我赴死的准备。她觉得我们要干的事同样是对时空的过度干涉,同样会引发不可控的灾难。但我的观点比她跨前了一步。我在刚才的瞬间突然悟到,我将要做的与书剑做的有本质的不同,他是在改变“已经存在的历史”,而我是在部分恢复“改变前的历史”,我的做法肯定比较合乎“管理者”的本意。那位冥冥中的管理者是仁慈的,谨慎的,它倾向于让时空在遭遇震荡后尽量回落到“改变最小”的位置。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书剑的第一次过度干涉为什么并未引发大尺度时空坍塌;还有,丁洁的生命线既然已经在20岁中断了,为什么我仍安然活着?显然是那位管理者干的,它悄悄抹去了这一段中断。
所以,现在我要做的,并不是继书剑之后试图第三次撬开命运之门,而是在书剑鲁莽地撬门时,在半开状态就抢先把它关住。
在附近的树丛中,书剑的一号时间舱悄然出现,他打开舱盖,匆匆跳出来,准备奔向物理实验楼。我立即冲出树丛,抱住他,把他硬拉到我们的时间舱,用最简洁的语言向他讲述了一切。此时的书剑并不知道我和阿楚会乘二号时间舱出现在这儿,也不了解他将引发的时空坍塌。但他毕竟智力过人,在最短时间里从理智上认可了我的话。
于是我们待在二号时间舱里,无奈地观察那个历史事件的重演,这已经是第三次重演了,准确说是两次半吧(有些细节不同)。大马唱完了99首情歌,他呼唤的女神却始终不见现身。大马——在望远镜的镜筒里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不为人觉察地取出暗藏的刀片,在左脉门上轻松地划了一刀,然后高高举起左臂,笑着喊道:
“丁洁,我知道你一向鄙弃金钱,现在,我要用我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来向你表达我的真爱!”
鲜血悄悄沿着他的左臂奔流。懵然的围观者一波一波地为他助威。远处,物理实验楼的楼顶上,丁洁还在从容不迫地同杨书剑进行哲理辩难。然后大马颓然倒下。一片惊呼声。人们抬着大马去校医室。丁洁疯狂地跑过来,赤脚上血迹斑斑……再次目睹这一切,我觉得自己就像高加索山顶上的普罗米修斯,尖锐的鹰喙啄食着我的内脏,一次复一次。
但我们无法可想,只能当旁观者。泪水在我们仨的脸上漫流。广场中的人群慢慢散去,这段历史落幕了。阿楚抹去泪水,启动了时间舱。
在旁观这幕悲剧第两次半重演时,我一直紧紧拉着书剑的手臂,驾驶舱的阿楚也不时扭头盯着他,我们生怕他再度从这个时空消失。大马的悲剧无法挽回了,因为那是时空没有受到干涉之前的“原生经历”,对它的改变肯定是过度干涉,不会成功的,只会引发时空坍塌。但书剑的死亡是可以避免的,它只是那次过度干涉引发的次生灾难,我们可以在命运之门半开之时抢过去把它关住。还好,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二号时间舱启动,顺利返回基地,时空在摇荡了片刻后正常地实体化,我们仨走出时间舱——直到脚下有踩着沙子的质感,我才相信自己这次赌赢了。我们三个抱成一团,喜极而泣。尤其是阿楚,她完全抛掉了此前的冷静沉稳,紧紧抱着死而复生的导师兼恋人,和着泪水狂吻,一点儿不在意旁边的“第三者”。书剑被她的狂轰滥炸弄得皱眉蹙额,满脸尴尬(要知道这一切画面都在直播当中),又不忍心把她推开。旁观的我简直忍俊不禁。
我们从地下通道走出天篷,乘直升机返回指挥大厅。总指挥和全体人员热烈地迎接我们,候在现场的各大媒体记者簇拥着我们采访。他们祝贺“第一次载人时间旅行”圆满成功,追问我们在外祖父悖论上是否建成了理性之桥。我们三位倒被弄糊涂了——我们的时间舱里凭空多出一个“死而复生”的杨书剑,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当然我们很快悟到了原因,书剑悄声对我俩说:
“什么都不要问。小妹,你说对了,时空在遭遇震荡后,确实会自动回落到改变最少的位置。”
所以,多余的经历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悄悄抹去,两个时空尽可能圆滑地接合了。在世人的记忆(经历)里,这是杨先生的第一次载人试验,目的是观察28年前的一次校园殉情事件。同行者是助手阿楚,和一位圈外人丁洁(她与殉情事件有特殊关系)。但遵从“不对时空过度干涉”的准则,狠着心肠没有进行干预。如此等等,如此等等。更奇怪的是,我们乘坐的二号时间舱在返回本时空后,舱外的编号竟然自动变为“一号”!稍后我们调来了试验档案,包括试验前的培训档案,上面白纸黑字,确实记录着“正确”的历史,训练记录中甚至有三名培训人员的逐日签字,包括我自己的!看着这些不知怎么就出现了的亲笔签字,我颇有点哭笑不得,同时内心深处滋生出深深的敬畏——对那只看不见的手,对那位冥冥中不露行迹的管理者。
现在,唯有我们三位亲历者保留着与世人不同的记忆,这算是两个时空圆滑接合后唯一可见的“接缝”吧。说不准连这个接缝也会在某一天消失,那时我们仨的记忆会彻底被周围同化。
我在48岁的年龄上一不小心成了英雄(在书剑和阿楚心目中)——想想吧,一位科技圈外的小女人,仅仅依靠直觉,在生死间发的时刻果断采取了正确行动,救出了“理当”死去的时间机器发明者!书剑对我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而阿楚看我的目光简直带有仰视了。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以自己的不世功绩反而证明了,我一向非议的书剑的“过于强烈的革命乐观主义”竟然是天然正确的。书剑笑言:
“小妹,我的直觉也不是一无可取啊。我从来不相信那个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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