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生》第35章


「商业公会知道吗?」
「知道,还火大得很呢。总之,我会提起是因为——」
「啊,还有原因呢。」
「我偶尔会有这些玩意儿。」
「那就尽管继续讲,请便。」
「艾斯特班手下有个家伙,叫阿图洛·托瑞斯的,上星期因为古柯硷被逮捕了。通常他进去半小时就能出来,可是现在有联邦的人马在城里东查西查。国税局的人,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就带着几个法官跑来,正想找几个人当祭品。于是阿图洛要被驱逐出境了。」
「我们干么关心这件事?」
「因为他是艾斯特班手下最好的酒师。在伊柏这一带,只要你看到瓶塞上有托瑞斯名字缩写的兰姆酒,一瓶就要两倍价钱。」
「他预定什么时候会被驱逐出境?」
「大概两小时之后。」
乔用帽子盖住脸,垮坐在座位上。他忽然觉得累坏了,因为搭了长途火车,因为炎热的天气,因为想到有钱白人穿着有钱白衣服的眩目画面。「到了再叫醒我。」
见过法官后,他们走出法院,去礼貌性拜访一下坦帕市警察局的厄文·费吉斯局长。
警察局总部就位于佛罗里达大道和杰克森街的交口,乔的方向感还不错,知道自己以后每天从饭店到伊柏市工作时,都得经过这里。在这方面,警察就像天主教小学里的修女一样——总是会让你知道他在监视你。
「他要你过去找他,」他们走上总部门口的阶梯时,迪昂解释,「免得他还要去找你。」
「他是什么样的人?」
「就警察嘛,」迪昂说,「警察都是混蛋。除此之外,他还可以啦。」
费吉斯的办公室里到处摆着照片,里头部是同样的三个人——一个老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全都是苹果红的头发,而且迷人极了。两个小孩的皮肤完美无暇,像是天使帮他们擦洗干净的。局长跟乔握了手,直视他的双眼,请他坐下。厄文·费吉斯个子不高,也不是大块头或肌肉发达那一型的。他修长而个子偏小,一头灰发剪得很短。他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只要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的人,但如果你把他当傻子耍,那就等着他加倍奉还。
「我不想问你做哪方面的生意,免得侮辱你,」他说,「你也就不必跟我撒谎,免得侮辱我了。公平吧?」
乔点点头。
「令尊真的是警官?」
乔底点头。「没错。」
「那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这个」——他手指在自己的胸口和乔的胸口之间来回比了一下——「是我们活着的方式。但是其他的一切呢?」他指着周围的照片。「唔,那是我们活着的原因。」
乔点点头。「两者永远不相遇。」
费吉斯露出微笑。「听说你也受过教育。」他瞄了迪昂一眼。「在你那一行,这种人可不多。」
「在你那一行也不多。」迪昂说。
费吉斯微笑,歪歪头表示承认。他柔和的目光看定乔。「我搬到这里之前,本来是军人,然后当过联邦执法官。我这辈子杀过七个人,」他说,丝毫没有引以为荣的意味。
七个?乔心想。基督啊。
费吉斯局长的目光还是很柔和、镇定。「我杀他们,是因为工作需要。杀人不会带给我乐趣,而且老实说,我晚上常常会想到他们的脸。但如果我明天为了保护这个城市,必须杀第八个?我会双手稳定、两眼清晰地去取人性命。懂了吗?」
「懂了,」乔说。
费吉斯局长站在他桌子后方墙上一张市地图旁,用一根手指绕着伊柏市缓缓画了一圈。「如果你就在这个范围做生意——南到第二大道,北到二十七大道,东到三十四街,西到内布拉斯加大道——那我们就大概可以相安无事。」他一边眉毛朝乔扬起。「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乔说,很好奇他要兜多久圈子才讲出价码。
费吉斯局长从乔的双眼中看出了他的疑问,他自己的眼睛微微暗下来。「我不收红包。要是我收了,我刚刚讲过的那七个人里头,有三个就不会死了。」他绕出来坐在桌子边缘,声音压得很低。「对于这个城市的事务如何运作,我并不抱幻想,考夫林先生。如果你私下问我对禁酒令的看法,我会骂得就像是茶壶水滚似的。我知道我手下很多警察收钱而包庇一些事情。我知道这个城市已经被腐败淹没。我知道我们住在一个堕落的世界。但千万别只因为我呼吸着腐败的空气、身边都是腐败的人,就误以为可以贿赂我。」
乔寻找他脸上可有夸大、骄傲,或自我夸耀的痕迹——他认为「白手起家」的人,通常都会有这些弱点。
但他找不到,只有平静的勇气。
乔判定,绝对不能低估费吉斯局长。
「我不会犯这个错的。」乔说。
费吉斯局长伸出一手,乔握了。
「谢谢你今天过来,小心晒伤。」一丝幽默闪过费吉斯的脸。「我担心,你的皮肤可能会着火。」
「很荣幸认识你,局长。」
乔走向门。迪昂打开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十来岁女孩气喘吁吁站在门边。是那些照片中的女儿,美丽的苹果发,粉金色的皮肤完美无暇,简直像发出柔和光芒的太阳。乔猜她十七岁,她的美令他无法言语,一时之间愣住了,话卡在喉咙里,于是他唯一讲得出来的,就是犹豫的「这位是……」。但那不是会唤起你肉欲念头的美。而是更纯洁的。厄文,费吉斯局长的女儿的那种美,是你不会想掠夺,而是想祝福的。
「爸,」她说,「对不起。我不晓得你有客人。」
「没关系,萝瑞塔。这两位绅士正要离开。注意一下你的礼貌。」他说。
「是的,爸,对不起。」她转身对着乔和迪昂微微屈膝行礼。「两位,我是萝瑞塔·费吉斯。」
「萝瑞塔小姐,我是乔·考夫林。很高兴认识你。」
乔轻轻握住她的手时,有一股很奇怪的冲动,好想单膝跪下。那种冲动跟着他一整个下午,她好清新,好精致,要养育这么一个娇贵的女孩,一定很辛苦。
那天傍晚,他们在「热带保留区」餐厅吃晚餐,座位是在舞台右侧的一张桌子,视野绝佳,可以清楚看到舞者和乐队。现在时间还早,因此乐队——一个鼓手、一个钢琴师,一个小喇叭手,还有一个伸缩喇叭手——精神饱满,但还没完全发挥。那些舞者穿的衣服跟连身衬裙差不多,白得像冰,配着各式各样的同色发饰。其中两个舞者戴着亮片发带,羽毛从额头中央往两边伸展。其他舞者戴了银色的发网,上头以半透明珠子编出玫瑰花图样和流苏。他们跳舞时一手叉腰、另一手往上指或指着观众。他们的挑逗和舞动都恰到好处,既不会冒犯到女性顾客,又确保男性顾客一个小时后会再回来。
乔问迪昂,他们的晚餐是不是城里最棒的。
迪昂叉起了古巴式烤猪肉和炸木薯片,露出微笑。「全国最棒的。」
乔也微笑,「我得承认,是不错。」乔点了古巴式炖牛肉丝佐黑豆和黄米饭。他吃得盘底朝天,遗恨不得盘子大一点。
侍者领班过来跟他们说,餐厅老板正等着他们过去喝咖啡。乔和迪昂跟着那领班走过白瓷砖地板,经过舞台,穿过一道深色天鹅绒帘幕,进入一条由兰姆酒桶的白橡木板所构成的走廊,乔很好奇他们是不是在墨西哥湾沿岸收购了两、三百桶酒,只为了做出这条走廊。那他们一定不只买了两、三百桶,因为办公室里头也是以同样的木板构成。
里头很凉快。地上铺着深色石材,天花板的横梁上吊着铁制风扇,喀啦啦又吱嘎嘎作响。蜂蜜色百叶透气窗的条状木片外,夜晚的无数蜻蜒发出嗡嗡声。
艾斯特班·苏阿瑞兹身材修长,淡茶色的皮肤完美无暇,浅黄色的眼珠像猫眼,后梳的头发颜色像他茶几上那瓶深色的兰姆酒。他身穿晚宴服外套,打着丝质黑领结,带着一脸开朗笑容迎向他们,握手坚定有力。他安排他们围坐在铜制茶几旁的两张翼背扶手椅上。茶几上有四小杯古巴咖啡、四个玻璃水杯,那瓶苏阿瑞兹特选陈年兰姆酒则放在一个柳条篮里。
艾斯特班的姐姐伊薇丽亚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乔弯腰握住她的手,嘴唇轻轻拂过,闻到她皮肤上有一股姜和锯木屑味。她年纪比弟弟大得多,皮肤紧致,长下巴,额骨很高,几乎相连的浓眉像一条蚕,外凸的大眼仿佛深陷在眼窝里,想逃却又逃不掉。
大家落座后,艾斯特班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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