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阴谋2:英国刺客》第48章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得守在你旁边。”
“不行,我演出之前需要独处。你在这儿我会分心的。”
“恐怕你今晚得破一次例。”
“那你倒是说说,加百列,要是你在那边修复丁托列托的画作,你会让我站在你旁边看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很好——明白了就赶紧出去。”
安娜有个天赋,她能排除所有干扰,在自己身边创造出一个无法穿透的静音气泡,把自己裹在茧里。她是在母亲自杀那天早晨发现这个天赋的。—个简单的两个八度G小调音阶就能让她穿过一扇神秘的舷窗,进入另一个时空。不幸的是,她这项特殊的才能并没有扩展到小提琴以外的其他领域,除了练琴,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一团糟。
在她认识的音乐家中,有的人憎恨自己的乐器。安娜从不这样。她的小提琴就像一个船锚,能稳住她的心船,不让它触礁;它就像一根救生索,能把她从溺水的漩涡中拉出来。当她拿起小提琴时,一切的不幸都不存在了;而一旦她放手时,情况就急转直下。
那个神秘的气泡并不会不请自来,只有蒙受召唤,它才会出现。她把外套挂在巴洛克风格的座椅上,掐灭手里的烟,把腕表摘下,放进了手提包里。她现在不需要知道时间——她要在时间中创造属于自己的时刻,这样的时刻只能存在一次,且永不可复制。
她决定今晚用瓜尔内里小提琴演奏。这样的安排似乎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两百年前,这把乐器或许就是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诞生的。她打开琴盒,用食指从上到下触摸着这把乐器,从琴头、指板、琴马一直滑到琴身。这把瓜尔内里小提琴就像淑女一样尊贵、优雅,没有缺憾,没有过失,也没有伤疤。
她把小提琴从琴盒里拿出来,抵住脖子,这样琴底就会一如既往地压住肩膀以上几英寸的地方。她的礼服没有肩带,因为她不喜欢自己的身体和小提琴之间有任何隔阂。一开始,她的肌肤能感受到琴上的凉意,很快,她身体的热量传导到了琴身的木头上。她把琴弓放在G弦上拉动,小提琴奏出饱满、洪亮的音调,这是她的音调,安娜·罗尔夫的音调。通往神秘空间的大门打开了。
她允许自己看了看受伤的左手,上面的伤疤实在是太难看了,真想做点什么把它们盖住。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告诉自己,她并不是用手在演奏,而是用心,手指只不过是在遵从心的指令而已。
她关掉灯,闭上双眼,将琴弓放在琴弦上,缓缓地拉动着,引诱着音符从弦上流淌而出。她没有演奏音阶,没有练习曲子,也没有预演今晚要在台上表演的曲子。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做更多的准备了。那些曲子都已经深深地渗透进她的血液里,以至于演奏它们完全不需要凭借记忆,只需要依靠本能。现在她只是在引导着小提琴自由地鸣唱,任由这旋律穿透她的身体。这里只有你和我,小提琴,她在心里默念道,只有你和我。
她听见紧闭的门外依稀传来一阵说话声。她按下心灵的某个开关,声音消失了。墙外依稀传来嘈杂的人声,那是因为观众正源源不断地涌进二楼大厅。她再度按下心灵的开关,声音又消失了。
这里只有我和你,小提琴。只有我和你……
她想起了加百列带来的照片上的那个人,那个人称“英国男子”的杀手。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相信过男人了。她认为,正是因为父亲的背叛,因为他对母亲的死谎话连篇,导致她一直无法信任男人。但是今晚,她要把性命托付给加百列·艾隆。她父亲开展了赎罪的计划,但还没来得及完成就被人杀害了。加百列会帮他完成未竟之业。而安娜会以自己知道的唯一方法帮助他——演奏小提琴,完美地演奏。
气泡开始在她周围形成,慢慢将她包裹进去。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杀手,没有父亲和阿道夫·希特勒的合影,没有加百列·艾隆,有的只是她和小提琴。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安娜的琴弓立马停住了。
“还有五分钟,罗尔夫小姐。”
“谢谢。”
琴弓又在琴弦上滑动起来,声音在她的身体里流转。小提琴就像一团烈火,灼烧着她的皮肤。气泡已将她完全裹住。她与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很快,通往舞台的门打开了,当她走进大厅时,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一一过往的经验令她知道这一点,而此刻她的感官已不再接收信息。她看不见观众,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她微微颔首,等待了片刻,然后将小提琴举到肩上,抵住颈窝。她把琴弓放到琴弦上,稍一停顿,随即拉响琴弦。
加百列把他的岗哨设在了丁托列托的画作《基督的诱惑》下。他的视线慢慢地在屋子里扫射,一个一个地排查大厅里的观众,看他们是不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如果杀手真的在大厅里,加百列没有看见他。他确认了一下其他队员的位置。伊扎克就在正对面的角落里。摩西站在离他几英尺的台阶顶端。希蒙和伊拉纳在大厅后面慢慢踱步。乔纳森站在加百列右侧几英尺的地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深黑的眼睛凝视着前方。
加百列允许自己开了个小差,看了一会儿台上的安娜。她正在演奏《魔鬼的颤音》,没有钢琴伴奏,这也是塔蒂尼的原意。第一乐章令人着魔——朴实的旋律片段缥缈空灵,纷繁的巴洛克装饰音若隐若现,降E调、G调的双音重复着不安的气息。不愧是魔鬼之声。
安娜闭着眼睛演奏,身体微微摆动,仿佛与她的小提琴融为一体。她与他相隔不过十英尺,但他知道,她已经不属于他了。她现在属于音乐,无论他们之前存在怎样的羁绊,现在这样的羁绊都已经被切断了。
此时此刻,他是以膜拜者的眼光瞻仰她的——或许还有修复师的眼光也说不定,他隐约有这样的感觉。他让她看到了她父亲的真实面目,让她学会了接受不堪回首的家庭往事。她的创伤并未消失,他想,只不过被掩盖住了,裸眼看不见,就像一幅完美的修复作品。
她演奏了一段难度极高、逐渐下降的半音旋律,给第一乐章画上了休止符。片刻之后,她开始演奏第二乐章。这段乐章节奏更快,跳跃而洒脱,有很多高难度的换弦,她不断地飞快从第一把位换到第五把位,从E弦换到G弦。十八分钟后,当第三乐章在一段G小调分解和弦中进入尾声时,台下掌声雷动。
安娜放下小提琴,深吸了几口气。只有到这时,她才睁开了双眼。她微微鞠了一躬,向观众致意。如果这时她的眼光曾在加百列身上停留,他也并不会知情,因为他已经转身背对着她,在大厅里扫视着每一位观众,寻找那个带枪的人。
39
威尼斯
圣洛可广场上大雨滂沱。虽然天气恶劣,但是观众们的热情丝毫不减。演奏会结束之后,他们久久地徘徊在大会堂外,希望再看安娜·罗尔夫一眼。热烈的气氛持久不下。安娜演奏完《魔鬼的颤音》后,她的老搭档纳迪娜·罗森贝格也走上前台,两人合奏了两首精彩绝伦的曲子——勃拉姆斯的《第一号D小调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和巴勃罗·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当晚的压轴曲目一一帕格尼尼的魔鬼独奏曲《第24号随想曲》更是让全场为之沸腾。
安娜·罗尔夫并没意识到外面的喧闹。此时她正站在后台的大房间里,身边还有科尔多尼和费奥纳·理查德森。费奥纳正用德语兴高采烈地讲电话,安娜在一边心安理得地吸着她的吉坦烟,试图从演奏会的兴奋状态中平静下来,手里依然拿着小提琴。今晚,这把古老的瓜尔内里小提琴与她合作无间,她想再跟它多待一会儿。
加百列站在几英尺外的地方认真观察着她。安娜与他短暂对视后,笑了。她用唇语跟他道了声谢,又用不起眼的动作给他飞了个吻。费奥纳谈完了事情,把手机放回了手提包里。
“消息传得很快,亲爱的。你今年冬天有的忙了。巴黎,布鲁塞尔,斯德哥尔摩,柏林都发来了邀约,这还只是第一周的安排。”
“我还不确定我有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就重新开始满世界跑呢,费奥纳。”
扎卡里亚·科尔多尼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恕我冒昧,你肯定已经准备好了。你今晚的表演实在是太令人振奋了。你在台上看起来就像中了邪似的。”
“或许我真的中了邪。”她调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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