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头》第17章


活动是在一家豪华的酒吧举行的,大约有十几个同学参加。组织者是马国安。他是一位富商的儿子,每一次活动不是在饭馆就是在酒吧。费用也全部由他负责。几乎全校的学生都默认了他和沈琼是般配的一对。
桌子上摆着咖啡、红酒和各种各样秦山河从来没见过的洋点心。由于秦山河是新会员,所以沈琼对他格外照顾,特意把他的座位安排到自己旁边。
所谓的研讨会就是每个人把自己最近看过什么书以及心得体会拿出来讲一讲。
马国安站起来讲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头是他列举的一些读过和正在阅读的着作、以及一些非常绕口的作家的名字。他还拿出一些纸片大声朗读着。那是他摘抄的他认为其中精彩的篇章。最后他开始总结他的思想心得。
“……所以,我认为革命必须由资产阶级中率先觉醒的先进分子来领导。当然我并不反对革命的主体来自工人和农民。但是!必须承认,这些人包括小知识分子在革命的初期是无法摆脱因经济条件的限制而与生俱来的自私与短视。比如他……”马国安突然指着秦山河继续说道“就必须由我们来引导、来开拓他们的世界观,使他们走出小我……”
“国安,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沈琼嚯地站了起来。
“小琼,我不过是举例而已……”马国安一脸陪笑着解释道。
秦山河忘了研讨会后半部分的内容,只是他后来就没有再次参加活动。即使沈琼拉着马国安来向他道歉,他也没有同意。
淞沪停战协议签订之后,学生们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抗议政府的卖国行径,但是秦山河都没有参加过。在一次课后,讲师陈光告诫同学们不要随意外出,因为学校附近最近常有流氓地痞活动。昨天就有同学被他们寻衅打伤。
“我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想不到他们竟如此下作。”马国安第一个站起来。他的话引来了同学们的强烈反响。
秦山河没有在教室里多呆,因为他的粮食不够了。虽说是全额奖学金,但里面并不包括饭费。为了节省,秦山河也从不去食堂而是定期从家里背些粮食来。
那天,当他背着粮食往学校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黑了。可是当他路过学校附近的一座小桥时,那件红色的毛衣还是醒目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远远地看到十几个人把一对青年男女拖进了一条更狭窄的弄堂。他想都没想就跟了过去。
弄堂深处,他看到马国安跪在地上,一把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但他看不到沈琼。因为一伙流氓围绕着她。他能听到沈琼发出的“呜呜”声。他想她的嘴一定被他们捂住了。
秦山河放下粮食轻轻走到他们身后,他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那个人已经快把红毛衣最后一个纽扣解开了。
他回过头来一脸诧异地看着秦山河。
“请你放开她。”秦山河的声音很低,他甚至感觉到些许的羞涩。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同学。”
“哈哈哈……”那些人不由自主地同时大笑了起来。
突然,一根大棒夹带着风声从秦山河身侧砸了下来。他本能向后一躲。当他看到袭击者的重心在一霎那间落到了左腿的时候。他一脚就蹬在他的侧关节上。
一声惨叫,袭击者跪在地上。那些人愣了一下,立马向他扑了过来。秦山河利落地夺下一根木棒把最前面两个打得头破血流。一开始他还能够利用姑父交给他的本事左闪右躲寻机反攻。但是对方人太多了,很快他就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他愤怒了,可能是因为被打疼了。后来,他的愤怒超越了疼痛。他想起了父亲的死,想起了可怜的姑父,想起了别人的白眼和自己的苦闷和孤寂。然后他不再愤怒只是感到无比地痛快。无论是打人还是被打他都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对方停了下来。他们恐惧地看着他,然后背起几个躺在地上的同伴跑出了弄堂。
当陈光老师带着几个身体强壮的男生赶到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他们看到一个牢牢握着木棒的血人靠在墙上,依然顽强地站着。他们不知道秦山河的下盘很稳固。
事后,秦山河回忆不起沈琼的哭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送回学校的。
陈光老师当晚就找到了校长。这是一个胖子,是老校长被免职之后,省教育部直接任命的。
新校长一听就勃然大怒,硬说秦山河是在校外惹是生非。医药费?不开除他就不错了!
陈光没有再说什么,他冷笑了一声就离开了。
作为医学院的讲师,陈光本身就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医生。他给秦山河做了检查。所幸的是除了骨折,软组织受伤和刀砍的皮肉伤之外,秦铮的大脑和内脏并没有受到伤害。他忙了大半夜,秦山河的左臂被接好后打上了石膏。全身上下的刀伤都被他精心地消毒缝合。几个血型吻合的同学的血液流进了秦山河的静脉。他们还瞒着校长腾出了学校的一间器材室作了秦山河的病房。第二天,陈光还派了一个同学去见了他的姑父,谎称他临时去外地实习。
一个月后,秦山河正在用右手翻看着沈琼推荐给他的《普希金诗歌集》,沈琼推门而入。她的手上提着一些中药,身上沾满了雪花。那一年格外地冷,连苏州这样的江南城市也下起了雪。但是秦山河的病房却格外温暖,沈琼在火炉上烤了一会手就开始麻利地煎起药来。
秦山河看了她一会终于发现了那个不对劲的地方。
“你的毛衣呢?”
“我……我当掉了。”沈琼有些尴尬地说。
14。偶然还是必然?
橱窗里的灯光熄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刹那间熄灭了秦铮的回忆。他打了一个激灵,仿佛熟睡的人猛然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醒。
“我这是怎么了?多少重要的工作等着我去完成!距离赵丰年所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是接头的地点以及细节至今还一无所知。还有那张奇怪的字条,那上面又包含着什么样的信息?”秦铮不由得深深地自责着。
回到诊所,他捧着那张拍摄着字条的照片苦苦思索。越是茫然无序,他就越紧张越慌乱。天快亮的时候,借助药物他才勉强睡了一会。
当天上午,他把小组成员召集到一起。他摊开地图,把市区,租界的地域按片分配给每一个人,包括谷子。按他的要求,每一个人都把把字条上的内容牢牢记死。
“寻找,是你们唯一的任务。无论是商店、酒馆还是旅社。无论是招牌,菜单,戏票。只要有洋文的地方都要详细地看一遍。一旦发现和字条上相同的洋文,立刻通知我。”秦铮虽然知道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可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做的。
而秦铮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不再手捧那张照片。因为照片上的字迹早已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闭上眼睛让自己静下来,精密地分析老赵被捕的前前后后,以期获得蛛丝马迹。三天过去了,连一丝微弱的火花都没有在他的头脑里燃起。
第三天黄昏,何四海第一个回到了诊所。他没有搭理坐在椅子里冥思苦想着的秦铮,就一下子把身体砸在了床上。
“大夫,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别的任务,我都快熬死了。”何四海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一张硬纸片扔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今天去过哪里?”
“法租界我已经跑完了,今天把闸北转了一个遍。”何四海有气无力地说道。突然,他看到秦铮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那张硬纸片。那原本黯淡,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射出了惊喜的光芒。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秦铮急切地问道。
“就在诊所大门缝里夹着。这是什么东西?”何四海也翻身坐起来。
“这是一张广告,一张西药公司的宣传单。”何四海感觉到秦铮的语言都在因为兴奋而微微地颤抖。
何四海凑了过去:“这很重要吗?”
“别的都不重要,只有这个是最重要的。”秦铮指着一个单词说道。
何四海不知道那个单词的意思,但却熟识它的后半部分:Eprazinone…mucitux。
片刻之后,秦铮就冷静下来。他的诊所以前也收到过类似的广告。但是这一次难道仅仅是一个偶然?做了这么久的地下工作,在秦铮的字典中是不存在偶然这个字眼的。也许是内线同志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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