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第157章


日影西移,白色雪山金光闪耀,菩提树和黑塔的影子被无限拉长。以程三为主角,无聊透顶,波澜不起的理想国游历记接近尾声。
满腹心事的魔王,终于长舒一口气:“我可以提问了。”
他的问题基本与主角经历无关。更关心故事里的科技手段,比如人如何探索外太空,这使程千仞头疼,决定明天从基础物理讲起。
夕阳最后一抹金色余晖消失天际,他想,到了顾雪绛登塔的时候。
魔王起身离席,向黑塔走去,一边舒展双臂,背后羽翼开心地冒出来:“恭喜你们,活过一天。”
天光渐暗,夜风呼啸。茶席小炉炭火熄灭,一点烟尘火光随风消逝。
程千仞走出菩提树的繁茂枝叶,只见闪亮星辰铺满苍穹,一直延伸到起伏的冰山线。雪域星空高远浩大,比摘星台上更震撼人心。
他看了半夜,又觉得没什么不同。
星空永远美丽、宽容、慈悲、冷漠。正如地上生命永远渺小、自私、挣扎求生。
哪里都一样。
前世今生的片段交织闪过,令他觉得极度荒谬。
自己竟然要在这里,给魔王讲基础物理。
接近黎明,塔里飘来一阵歌声:“菩提不堪摘,风雪锁楼台……”
顾雪绛拿烟枪敲窗户,打着拍子唱歌。庆祝第一夜登塔。
程千仞笑了笑。
高塔之上,烛火通明。
月光穿过琉璃顶落在白衣佛子身上,他站在窗边,视线却被菩提树遮挡。
一点皙白指尖触及窗边。
琉璃窗极细微颤动,比蝴蝶扇动翅膀更轻。
波旬从身后靠近他,低声道:“你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二唱歌:没人能在我的bgm里打败我~~
程千仞:续一秒续一秒
第134章 为他诵三万遍佛偈
林渡之神情安详; 像树上栖息的鸽子; 涉水而行的驯鹿。
“你不必让他们留下。”
波旬笑道:“这是他们的选择,你不能代替别人做决定。”
他拿出为佛子写的第九世传记; 翻到卷册最后一页:“我发过宏愿; 要你永生永世不得成佛。只要你成佛之心不死; 我就不得安宁。”
林渡之垂眼看去,轻轻地说:“你明知道没有用。总有那一天。”
波旬沉默; 银色月光与黑暗阴影在他身上形成一道分隔线。
直到黎明降临; 白昼驱散黑暗,明月光辉隐退。
他说:“你看看那个登塔的人; 双手沾满鲜血; 滔天杀业缠身。如果他触碰你; 就会像我一样,被你的佛光灼伤。”
寒夜里旅人贪恋火堆的光明、温暖,但若要拥抱火焰,只会被烫伤、烧死。
“起诸善法本是幻; 造诸恶业亦是幻。”林渡之闭上眼:“我愿为他诵三万遍佛偈; 以我功德; 换他解脱。”
魔王笑起来:
“天地造万物,我生来就是魔王,这不是我的错。我知道他们都想让我死,或许连你也想让我死。‘扫地莫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的大慈悲; 怎么没有一丝分给我?”
林渡之闭目不语。
波旬语气缓和:浅金色月牙眼弯弯:
“我听故事去了,晚上见。”
林渡之与波旬行走世间,治病救人,教他了解人间,而程千仞教魔王了解世界之外。
程千仞用整整六天时间,为魔王讲述理想国基础知识。
事实证明,大魔王除了‘不懂爱’,其他方面倒有一通百通,无师自通的天赋。一旦接受某种设定,学习、掌握知识的速度远超人族,这使他们节约了很多时间。
程千仞将他比喻为超级计算机。
波旬不喜欢这个比喻:“所以理想国的人,由类人猿,进化到人,再进化到机器,不断向更高等进化?”
“不,人使用机器,不会被它主宰或取代。”
波旬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
程千仞想了想:“我不知道。”
我已经来到这里,西出阳关无故人,故国也不再有。
波旬道:“从出生到死亡,为了适应所谓‘科技社会’而拼命奔跑,这比起人,更像某种工具。”
程千仞:“一位先贤曾说,‘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但我不这么认为。”
波旬笑笑:“任何征服天地得到的胜利,必将遭到天地的报复。我和它打交道这么多年,虽然它有许多规则限制我,但我从未把它看做敌人。不是敌人,就不能讲征服,要讲交情,讲平等。”
程千仞看看天色:“今天该结束了。请顾雪绛更上一层楼。”
他的叙述中,没有涉及任何科技异化的忧虑,魔王却提出类似问题。
程千仞隐隐意识到,对方与他想象中不一样,更加敬畏天道,敬畏宇宙。
波旬张开双翼,飞向高空,敲了敲黑塔楼梯边的窗户,通知登塔的可怜人。以往这个时候,他会穿过云层,继续向上飞,回到塔顶找林渡之,但今夜不一样。
他又出现在茶席。程千仞已走出菩提树遮蔽,抬头仰望星空。
夜风呼啸,天似穹庐。
一条横跨数百里的光幔,像轻纱像飘带,瑰丽色彩变幻,在漫天星云间缓慢浮游。这等景色,只有极高寒的雪域可以清楚看到。波旬问:“你在想什么?”
程千仞:“想这个世界。”
波旬顺着他目光望去:“灵气带。”
“什么?”
“如果你有足够的真元,不停向高空飞去,会渐渐感受到压力。那是一层灵气屏障,像一只扣下的碗。灵气极度浓郁,几乎化为实体,便显现出斑斓色彩……”
程千仞怔怔听着。
“你若修得真仙,试图破碎虚空,或许就要突破这层灵气屏障,但我不行,它与我魔息相斥,使我肉身无法穿行。如果舍下这具法身……”
波旬没再说下去。程千仞敏锐地想到某些非同寻常的事。
灵气与魔息相斥,这是常识。比如顾雪绛体内两者兼有,便使其苦不堪言。但支撑这个世界的基石,头顶保护这个世界的屏障,是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不是魔息。修行者吸收灵气修行,死后体内灵气重回天地,完成一个循环。魔族死后,难道魔息没有重回天地?它们去了哪里?
他看着波旬的面容,想起魔族对魔王极端的信仰,大军在白雪关的祈祷仪式。第一次感受到雪域寒冷,遍体生凉。
波旬一张少年脸,被夜空无比瑰丽的光幔照亮:“就是你认为的那样。”
程千仞:“原来如此。”
他是魔族生来力量的源头,也是魔族死后力量的归处。他即魔族天地。
程千仞白天与魔王对谈,晚上在菩提树下打坐,面对星空进行思考。
这几天他思考过的问题,比过去几十年总和都要多。同时他感到如芒在背的危机,好像星空化作一只冷漠的巨眼,时刻俯瞰着他。
后世记载中改变人族命运、整个天下命运的谈话,其实并不如何庄重严肃。有时它乏味无趣,有时充满低级冷笑话。
时至第八日黎明。程千仞与波旬很难继续遵守原先的日落提问规则。
魔王生而伟大,是一个种族的力量之源。程千仞生而普通,一路攀爬才站在高处。
截然不同的两者,即使同坐茶席,也注定产生分歧。他们对故事中理想国持有不同态度,对这个世界里,天道意志的感悟也各不相同。
天气并非日日晴朗,今天没有朝阳。厚重铅云下,星星点点的碎雪飘飞。
一场争执之后,程千仞道:
“我每天夜里,会想今天该讲什么,你会如何提问,我要如何作答。但在那之前,很多无关紧要的想法,会不可控制地冒出来……
“比如雪域风景虽好,但真的很冷啊,不知道这时候我弟弟在做什么,我想他了。
“想一起吃饭泡温泉,然后钻进暖和的软被窝。大概他也会想我。”
波旬震惊地看着他,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
程千仞:“我并非生来心怀天下,也缺少所谓的皇族使命感。我看不到人族,只看到我弟弟,我的朋友们,我的剑阁弟子、学院学生……看见他们,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希望他们能生活的更好一点。进而希望天下太平,万民幸福。”
“我不会再试图说服你,因为我们不一样。人是有感情需求的。”
“至少对我来说,即使登临绝顶,也需要一个被窝。”
同一时刻,顾雪绛令魔头大的歌声再次响起。他已接近塔顶,那声音就像从天空飘下:
“大魔王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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