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人间》第82章


几息后,他们便来到竹林上空,凭肉眼便能清晰地看见林中弥漫的红雾。陆吾受天道约束,能发挥的神力不到百分之一,路易却不受拘束,他挺起腰杆,手持瞰雾,从口袋中取出缠枝佛钟,手腕一转,佛钟随之摇动。
咚——
路易右手掐诀,天上滚滚乌云奔腾而来,雷电开始酝酿,云后狰狞的赤红被白紫电光取代。
“我自久远劫来,蒙佛接引,使获不可思议神力,具大智慧。”路易跳下陆吾的背,凭借狂风,落到竹林之巅。
竹林中的泥土松动,枯黄的骨手破土而出,它不停挣扎,慢慢地从泥土中爬了出来。这具骷髅身上还有未腐烂的甲胄,它在竹林中站定,泥土簌簌而落,露出骨头上星星点点的赤红。越来越多的骷髅爬了出来,黑洞洞的眼眶让人惊惧。它们成群结队地爬出来,砍断挡路的修竹,如蝗虫一般吞噬所过之处的一切活物。
路易的头发渐渐变长,眼角生出一枚鲜红的朱砂痣,就连衣服都变成浅褐色的袈裟与雪白的僧衣。陆吾震惊到失语,他忍不住开口道:“路易?”
“善逝”回头一笑:“好久不见,陆吾。”
霎时间,无数竹叶脱离竹枝,如利刃一般,飞向复苏的白骨。每一片竹叶上都带着雷霆的力量,丝丝电光闪烁不休,高速旋转,冲散了白骨的海洋。然而从土中爬出来的骷髅源源不断,很快便把缺口补上。
善逝站立的竹子很快被骷髅踩断,他眉头深锁,喃喃自语:“这些骨头……”
陆吾飞快地掠过他身边,咬住后颈,将他丢到背上,低喝:“你在干什么!这些骨头随时可能把你杀死!”
善逝把手中瞰雾往下一抛,云中潜藏已久的雷霆应声而落,沿着瞰雾坠落的方向狠狠劈下,水桶粗细的电光横贯天地,竹林中登时燃起熊熊大火,火中传来阵阵惨嚎,红雾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善逝冷笑,“想跑?”
握在他手里的佛钟早已等待许久,还不等红雾真正溜走,他便口诵佛经,佛钟滴溜溜地在空中转了起来。每转一圈,佛钟便变大些许,不过须臾,那小巧精致的缠枝佛钟便成了高大数米的庞然大物。
善逝大喝一声:“给我落!”
悬停在竹林上空的佛钟停滞了一秒,便从空中坠落,割裂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声,势不可挡。如长鲸吸水,逸散的红雾全都被吸入佛钟之内,沉重的佛钟砰地一声撞上地面,压碎无数枯骨,声波震地,善逝耳朵也被这巨大的响声冲击地嗡嗡作响。
“陆吾,你回去,”善逝低声说,“你在这里,我反倒会担心。”
昆仑君在凡间受到的约束极大,更何况此界灵气枯竭,凡人并不能像别的世界一样能修仙,或者使用所谓的魔法,束缚在昆仑君身上的锁链也就只多、不少。九阴君在殒落前,堪称在冥土一手遮天,甚至将未尘君杀死,被压制住的昆仑君对上九阴君,压根没有胜算。
陆吾一口否决:“不可能,你休想抛下我再死一次。”
善逝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就连眼尾的那颗朱砂痣都变得生动起来。他抬起手,抚摸白虎嘴边的胡须,低声说:“你想什么呢?九阴君已经死了,这些不过是他怨念和两千多年前战死的士兵骸骨。”
佛钟仍在吸收红雾,善逝指着那些红雾,说:“这些红雾是千年前,九阴君斩断建木枝丫,来到这里的‘侦察兵’,大部分都被我镇压在菩提里,至于九阴君的恶念……”他无声地叹气,“或许一直蛰伏在这些尸骨里,等着复仇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善逝话音刚落,有亡灵从白骨中飘出,青面獠牙,冲向站立在竹子枝头的善逝。这些亡灵身披甲胄,手持枪矛,个个气势汹汹,浓重的黑气卷土重来,善逝右手轻轻一推,便将昆仑君推离了竹林。
他双手掐诀,成卍字印,置于胸前,他垂眼俯视那些亡魂,口中念念有词:“是人当得百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恶道。”
金光迸发,如离弦之箭刺向席卷而来的黑云红雾,佛钟嗡得一声,发出悠悠佛号,无数凄厉的惨嚎从亡魂嘴中发出。它们的身体被无限拉长,变得模糊,看起来极为可怖。
第75章 囚徒
插在泥土中的瞰雾通身流淌着剑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竹林罩住,叫陆吾无法靠近,他只能看着云中雷电耀耀,白紫的电光积攒到极致,然后——
轰然炸开。
通天彻地的白光自天空中劈下,吞噬了整座竹林,火焰愈发炽烈,蚕食着周围的竹林。善逝立在火焰之上,飘飞的广袖都被染上火光的颜色,他神情冷漠,食指中指并拢,一次又一次指挥着瞰雾在骨骸中掠过。
心上人近在咫尺,可他却无法越过之间的阻碍。
忽然,他听见一声呼唤:“昆仑君。”
陆吾转头望去,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他震惊地瞪大双眼,“谢……”
善逝的记忆复苏,路易却沉入意识最深处,四周有湍急的水流声,像咆哮的江河,四肢被水托住,漂浮在水里,使不出丁点力气。
他终于回过神来,江水灌入喉咙,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路易猛地睁开眼,天地早已换了人间。
致知道自己死了,他死在屠城之战里,困守山坳,守着一座被抛弃的小城,直到城破,身亡。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致环视周遭耸立的高山,如同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一方不大的谷地,如同莲花的花瓣保护花托,若从空中俯视,似一朵盛开的重瓣莲。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肉身,面色鲜活如生人,当初一箭毙命的伤口,也一并没了。
原来如此,难怪只有他在这里,这片山坳有个诨号,红莲道。红莲能焚烧一切罪恶,每次日出,霞光都从这群高山中喷涌而出,像是吞吐的火舌。百姓笃信,将罪人流放到此地,能洗净身上的罪孽。
或许他是被特意葬在这里,他尸身不腐,仿若妖孽。
他的肉身上竟然长出一株小树苗,树苗裸露在外的根系将他紧紧包裹。致飘在空中,脚落不到地,也摸不到什么东西。他尝试着伸出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能触碰到这棵小叔,他有些开心,他已经身死,却能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
致端详着眼前这棵树,致认出来,这是一颗桂树。是了,参军前,特意捡了一颗桂树的种子揣在怀里,眼前这棵树应该是种子发芽,出落成这茁壮的小树苗。
桂花很香,远远的就能闻见味道,他天生孤儿,跌跌撞撞长到十一二岁,被好心的老妇人收养。国君昏庸,他为了吃口饭,便提着脑袋去参军。六年弹指一挥间,他守在江畔,看着邻国军队侵入国都,势如破竹。
他其实对这个国家并没有什么眷恋,都广之野,沃土千里,谁得到,就代表谁即将拥有粮食与财富。现在这个国君守不住,便换另一个国君来守护。致离开红莲道,来到湍急的江畔,江边城池早已坍圮,它本来就是一座小小的城,百姓不过百来户,他守在那里,不过是为了那个收养他的妇人。
老妇将她儿子的名字赠予他,她的儿子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既然他继承了这个名,自然也替那个死去的战士守护这片土地,守护那个慈祥的老妇。
可他还是没有守住。
致沿着这条江水往前走,漫无目的,直到天地黯淡,江水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将军请留步。”一道清澈的女声叫住了他。
他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在他身后,原本怒放的石蒜花尽数枯萎,化作飞灰。
“将军请留步。”那女声又说。
致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去,这才惊觉周遭天翻地覆。天空是深沉的漆黑,没有星辰与明月,黑魆魆的,见不到一点光亮。手边是流淌的长河,河水静静流淌,望不到尽头,仔细端详,才能发现河水是渗人的鲜红,像血一样。
而在河边,站着一位撑伞的女孩,她浑身素白,发如乌木,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五官犹带稚气,却已经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致说:“是你叫我?”
撑伞的女孩咬着唇,点点头:“是。”
“什么事?”
“妾身迷了路,在这里等了许久,才等到将军您一个人。”
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我不是什么将军。”
“您披坚执锐,就是将军。”
致说:“我也头一次来这里,你还是另寻他人吧。”说罢,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雪灵看着致压根不买账,咬住下唇,还是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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