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第82章


哈利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背对院子,站到排水槽边缘,感觉排水槽因为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向下弯曲,接着他弯下腰,用双手抓住排水槽,双腿一踢,犹如钟摆般由排水槽朝窗户摆荡而去,使出了镰刀跳水式。就在老旧的单薄窗玻璃碎裂在他靴底时,他放开双手。在这十分之一秒的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落在何处:是院子里?锯齿状的破窗户上?还是卧房里?
突然砰的一声响,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想必是保险丝断了。
哈利滑入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是。
四周再度亮起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回到刚刚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他全身上下布满痛楚,仰躺在一摊冰冷的水滩中,但他想必已经死了,因为他往上看,就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天使,神圣的光环在黑暗中闪耀光辉。慢慢地,声音回来了。刮擦声。呼吸声。接着他看见扭曲的脸庞、惊恐的表情、被黄球塞住的嘴、在冰雪上乱动的腿。他只想闭上眼睛。他耳中听见一种声音,犹如低低的呻吟声。湿漉漉的冰雪正在崩塌。
事后回想起来,哈利记不太清楚究竟发了什么事,只记得闻到电切环烧穿肌肉所发出的恶心气味。
就在雪人崩塌的那一瞬间,他站了起来。萝凯往前跌去。哈利扬起右手,同时用左臂紧紧抱住她的大腿,撑住她的身体。他知道已然太迟。他听见肌肉受到烧灼所发出的吱吱声,他的鼻孔钻入甜腻的油脂味,鲜血洒落在他的脸颊上。他抬头一看,只见他的右手插在白灼金属环和她的脖子之间,她脖子的重量将他的手压向炽热的金属丝,金属丝切入他的手指,犹如水煮蛋切片器切过煮熟的蛋。倘若金属丝穿过他的手指,接下来就会切开她的喉咙。他感觉到疼痛,迟来的隐隐作痛,宛如闹钟上的小钢锤,起初不太愿意移动,一旦开始敲就敲个不停。他努力保持直立,心想必须空出左手来才行。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设法将她扛到肩膀上,高举空出的左手,指尖摸上她的肌肤、她浓密的头发,感觉到金属丝切入他的皮肤,最后摸到了坚硬塑料,摸到了握把。他的手指找到一个切换式开关,将开关朝右移,一感觉到金属丝开始收紧,便将开关移回原位。他的手指找到另一个开关,按了下去。嗡嗡声消失了,金属丝的光芒开始闪烁。他知道自己又来到失去意识的边缘。呼吸,他心想,必须让脑部得到氧气才行。但他的膝盖快支撑不住了。他上方的白炽光芒转为红色,再逐渐转为黑色。
他听见背后传来窗户被好几双靴子踢破的声音。
“我们抓住她了。”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哈利双膝一软,跪在被血染红的水滩中。水滩里除了雪块,还漂浮着许多未使用的塑料包装带。他的头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宛如电力供应出了问题。
有人在他背后说了些话,但他只听见破碎的句子。他吸了口气,呻吟说:“什么?”
“她还活着。”那声音又说了一次。
他的听觉稳定了下来,视觉也回来了。他转过身,看见两名黑衣男子将萝凯抬到床上,割断包装带。他胃中的食物毫无预警地涌了出来。他呕了两阵,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他看着呕吐物漂浮在水面上,突然有种歇斯底里的冲动,想要大笑,因为那截手指看起来就像是被他从肚子里吐出来的。他举起右手,看着依然流血不止的残肢,确认在水中漂荡的那截手指正是他自己的。
“欧雷克……”是萝凯的声音。
哈利捡起一条包装带,套在中指的残肢上,尽量绑紧,再捡起另一条包装带绑在食指上。他的食指被切到见骨,但仍紧紧连在手上。
他走到床边,拉开被子,盖在萝凯身上,然后在她身旁坐下。她睁着又大又黑、仍处于惊吓状态的双眼看着他,脖子两侧接触到电切环的伤口流出鲜血。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她的手。
“欧雷克。”她又说了一次。
“他没事,”哈利说,紧紧回握她的手,“他在邻居家里,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见她的双眼试着集中焦距。
“你保证?”她低声说,声音细若蚊鸣。
“我保证。”
“感谢上帝。”
她旋即发出呜咽声,将脸埋在双手之中,哭了起来。
哈利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心想可能是包装带发挥了止血作用,再不然就是他的血已经流光了。
“马地亚在哪里?”他静静地说。
她的头倏然抬起,张口凝视着他:“你刚刚才保证说……”
“他去哪里了,萝凯?”
“我不知道。”
“他什么都没说吗?”
她的手紧紧握住哈利的手:“现在别走,哈利,一定有其他人可以……”
“他说了什么?”
他一见她身体瑟缩,就知道自己说话嗓门大了些。
“他说一切都结束了,他要画下句点,”她说,深色眼眸周围再度涌出泪水,“他要对生命致敬。”
“对生命致敬?他用的就是这些字眼?”
她点点头。哈利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仰望夜空。雪停了。他抬头望向那座灯光灿烂的奥斯陆地标,那座无论从奥斯陆哪个角落都看得见的滑雪跳台,矗立在黑色山脊上犹如一个白色逗号,或者句号。
哈利回到床边,弯腰吻了吻她的额头。
“你要去哪里?”她低声说。
哈利扬起沾满血的手,微微一笑:“去看医生。”
他离开卧房,蹒跚地走下楼梯,走入寒夜,来到白茫茫的昏暗院子里,但他依然感到头晕眼花。
哈根站在路虎旁,正在讲手机。
他中断谈话,对哈利点点头,问说需不需要载他一程。
哈利坐上后座,心想萝凯怎么会感谢上帝?当然了,她并不知道另有一个人也值得她感谢。又或者黑市买家接受了他的出价,他已经得开始付出代价。
“要去市中心吗?”驾驶的警察问。
哈利摇摇头,朝上方指了指。他的右手食指在大拇指和无名指之间看起来格外孤单。
36 高台
第二十一日
从萝凯家前往霍尔门科伦滑雪跳台只需要三分钟车程,车子穿过隧道,停在观景崖的纪念品商店之间。滑雪道看起来犹如冻结的白色瀑布,从看台之间奔泻而下,在一百米下方展开为平坦的滑雪终点区。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哈根问。
“因为他跟我说过,”哈利说,“有一次我们坐在溜冰场,他跟我说当他的毕生工作都已完成,身体病得快死的时候,他就要从那座高台跳下去,对生命致敬,”哈利指了指灯火通明的滑雪高台,以及直上黑色夜空的滑雪道,“而且他知道我会记得。”
“疯子。”哈根低声说,望向坐落在高台顶端、有如鸟笼般的深色玻璃跳台。
“我可以跟你借手铐吗?”哈利问,转头望向驾驶警察。
“你已经有一副啦。”哈根说,朝哈利的右手腕点了点头。哈利的右手腕铐了一副手铐,手铐的另外半边开着。
“我需要两副,”哈利说,从驾驶警察手中接过手铐皮套,“可以帮我一下吗?我缺了几根手指……”
哈根摇摇头,将另一副手铐的半边铐上哈利的左手腕。
“我不喜欢你一个人上去,我怕有什么万一。”
“上面没有太大的空间,而且我可以跟他说话,”哈利掏出卡翠娜的手枪,“我还有这个。”
“那就是我害怕的原因,哈利。”
霍勒警监瞥了上司一眼,转过身,用健全的左手打开车门。
驾车警察陪同哈利前往滑雪博物馆,他们必须穿过滑雪博物馆才能到达高台电梯。他们带了一根撬棒,准备将门撬开。快走到时,手电筒光芒照到售票亭四周散落着闪闪发光的碎玻璃,博物馆内则传出隐约的警铃怒吼声。
“好吧,这样一来就可以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这里,”哈利说,确认左轮手枪插在后腰际,“下一辆警车一到,立刻派两个人守住后面的出口。”
哈利接过手电筒,踏进漆黑的展览室,匆匆经过挪威滑雪英雄的海报和照片、挪威国旗、挪威滑雪板润滑油、挪威国王、挪威王妃,这些展示品全都附有简练的说明文字,赞扬挪威是个多么棒的国家。哈利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一直都对这家博物馆兴趣缺乏。
电梯在最里头,是一部窄小封闭的电梯。哈利看着电梯,感觉背上冷汗直冒。电梯旁有一座钢制楼梯。
他爬上八段楼梯后就后悔了,只因头晕眼花、恶心反胃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的脚步声沿着金属楼梯上下回荡,手腕上的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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