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第84章


喜欢再三述说这位声名狼藉的警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反应。
“他眼睛睁得大大地,问说马地亚是不是还活着!好像很怕那家伙死了一样,好像天底下最糟糕的莫过于这件事了。我回答说马地亚还活着,正要被送上救护车,他大叫说赶快抽掉马地亚身上的鞋带和皮带,绝对不可以让他自杀。你们听说过这种事吗?居然会有人这么关心一个想杀死他前女友的人。”
37 爸爸
第二十二日
尤纳斯似乎听见金属风铃的叮叮声,但仍继续睡。他又听见呜咽声,这才张开眼睛。有人在房间里,是爸爸,爸爸就坐在他的床沿。
那呜咽声是爸爸在哭泣。
尤纳斯在床上坐了起来,将手放在父亲肩膀上,感觉父亲正在发抖。真奇怪,他从来没注意过父亲的肩膀这么窄小。
“他们……他们找到她了,”他啜泣道,“妈妈……”
“我知道,”尤纳斯说,“我梦到了。”
父亲转过头来,满脸诧异。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尤纳斯看见泪水滑落父亲脸颊。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爸。”他说。
父亲张开了口,一次,两次,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父亲张开双臂,抱住尤纳斯,将他拉近了些,紧紧抱住。尤纳斯将头靠在父亲脖子上,感觉温热的眼泪沾湿头顶。
“你知道吗,尤纳斯?”父亲边落泪边轻声说,“我好爱你,你是我最亲爱的家人,你是我的孩子,你听见了吗?你是我的孩子,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孩子。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对不对?你说呢?”
“会的,爸,”尤纳斯轻声说,“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38 天鹅
二〇〇四年十二月
十二月,医院窗外的褐色土地在钢灰色天空下光秃一片。上了雪链的轮胎嘎吱嘎吱辗过高速公路的干燥柏油路面,匆匆穿越天桥的行人翻起衣领,神色漠然。医院墙内的一群人聚在一起,病房桌上伫立的两根蜡烛象征着“将临期第二主日”。
哈利在门口停下脚步。奥纳坐在床上,显然刚讲了句俏皮话,鉴识中心主任贝雅特仍大笑不已。贝雅特大腿上坐着一个脸颊红通通的宝宝,他嘴巴张开,大眼圆睁,看着哈利。
“我的朋友!”奥纳高声说,看见了门口的哈利。
哈利走进门,抱了抱贝雅特,向奥纳伸出了手。
“你的气色看起来比上次好很多。”哈利说。
“他们说圣诞节之前我就能出院了,”奥纳说,翻过哈利的手,“真是惨烈,怎么样?”
哈利让奥纳仔细观看他的手:“中指被切下来,救不回来了。医生把食指的肌腱缝了起来,神经末梢一个月会生长一毫米,试着跟另一头连接起来,可是医生说有一边会永久瘫痪。”
“代价很高。”
“并不会,”哈利说,“微不足道。”
奥纳点点头。
“开庭时间公布了吗?”贝雅特说,站了起来,将宝宝放进手提式婴儿床。
“还没。”哈利说,看着贝雅特熟练的动作。
“被告律师会争取马地亚被判发疯,”奥纳说,他偏好“发疯”这个通俗用语,因为不仅形容得十分恰当,而且带有诗意,“要达不到这个目标,他们找的心理医生得比我还烂才行。”
“他一定会被判无期徒刑的。”贝雅特说,侧过了头,整理宝宝的被子。
“可惜他会过着悲惨的日子,”奥纳咆哮说,伸手去床头桌拿眼镜,“我年纪越大,越认为心理不管正不正常,邪恶就是邪恶。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邪恶行为的诱惑,但这不表示我们对邪恶行为就不需要负责任,天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格障碍,而我们病得有多严重,从行为上就看得出来。大家都说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但只要每个人都不相同,就没有平等这回事。黑死病流行的时候,水手只要咳嗽立刻就会被丢下船,他们当然会被丢下船,因为正义是一把很钝的刀,不管在哲学或审判的层面都是如此。我们只有比较幸运和比较不幸运、个人的疾病未来治得好和治不好的分别而已,我亲爱的朋友。”
“不过呢,”哈利说,看着仍包着绷带的中指残肢,“以他的例子来说,一辈子都会是这样。”
“哦?”
“一辈子都治不好。”
病房内一阵静默。
“我有没有说医生建议我装义肢?”哈利挥舞右手,高声说,“但基本上我喜欢我的手就是这样,四根手指,好像卡通人物的手。”
“那根中指你怎么处理?”
“我捐给解剖部,可是他们没兴趣,所以我就把那根手指做了防腐处理,放在我桌上,就好像哈根桌上那根日本人的小指一样。我想一根中指比较像是哈利式的打招呼。”
另外两人大笑。
“欧雷克和萝凯怎么样?”贝雅特问。
“好得出人意料,”哈利说,“他们很强悍。”
“卡翠娜·布莱特呢?”
“好多了,我上星期去看过她,她二月会开始工作,回到她在卑尔根的老单位。”
“真的?她不是激动得差点对某人开枪吗?”
“并非如此,她携带的左轮手枪一直都没装子弹,所以她才敢把扳机扣得那么深。我应该想到才对。”
“哦?”
“警察从一家警局调到另一家的时候,必须交出原有的配枪,再领一支新的佩枪和两盒子弹,她办公桌抽屉里有两盒还没开封的子弹。”
一阵静默。
“很好啊,她复原了。”贝雅特说,抚摸宝宝的头发。
“对。”哈利心不在焉地说,这才想到卡翠娜看起来的确好多了。他去卡翠娜在卑尔根的母亲家探望她时,她刚去颂维根山长跑回来,冲完了澡。她的头发仍是湿的,面色红润。她母亲端上了茶,她开始述说自己是如何着魔似的去追查父亲的案子,还说很抱歉把哈利拖下水,不过哈利在她眼中并未见到悔意。
“我的精神科医生说我只是比大部分的人极端一点点而已,”她高声大笑,耸了耸肩,“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这件事从小时候就一直纠缠着我,现在我爸的罪名被洗清了,我也能继续过我自己的日子了。”
“你会问性犯罪小组要不要让你回去吗?”
“会先从那里开始,再看看情况,就算是顶尖的政治家也有得东山再起的时候。”
她的目光移到窗外,望着峡湾,也许是望向芬岛。哈利离开时,知道伤害依然存在,而且永远不会消失。
哈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奥纳说得对,如果每个宝宝都是完美的奇迹,那么生命基本上就是一场堕落的旅程。
一名护士在门口咳了一声:“该打针了,奥纳。”
“哦,饶了我吧,护士小姐。”
“我们这里可是不作假的。”
奥纳叹了口气:“护士小姐,你觉得哪一种比较糟?是一个人想活下去,却被人夺走生命?还是一个人不想活下去,却被人硬逼着一定要活下去?”
贝雅特、护士小姐和奥纳都笑了,没有人注意到哈利坐在椅子上抽动了一下。
哈利踏上医院通往松恩湖的陡坡。这附近没有太多人,只有每星期日固定会来的民众正绕着湖畔小径散步。萝凯在路障旁等着他。
他们抱了抱彼此,不发一语,踏上湖畔小径。空气冷冽,淡蓝色天际挂着黯淡的太阳。干枯的叶子发出碎裂声,瓦解在他们的鞋跟底下。
“我会梦游。”哈利说。
“哦?”
“对,而且我可能已经梦游一段时间了。”
“要时时刻刻都处在当下不是很容易。”她说。
“不是这个意思,”他摇头说,“我是说真的梦游,我想我晚上会下床,在家里走来走去,天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
“你怎么发现的?”
“我出院回家的那天晚上,站在厨房,看着地上的湿脚印,才发现我身上没穿衣服,只穿了一双橡胶靴。那时候是半夜,我手里还拿着一把锤子。”
萝凯微微一笑,看着地面,跳过一步,好让他们步伐一致:“我怀孕之后也梦游过一段时间。”
“奥纳跟我说成人压力大的时候会梦游。”
两人在湖水边停下脚步,看着一对天鹅漂过水面。它们动也不动,没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静静漂过灰色湖面。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欧雷克的父亲是谁,”她说,“可是当他在奥斯陆的女友通知他说她怀孕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
哈利深深吸进冷冽的空气,感觉被冷空气刺痛,品尝冬季的滋味。他抬头面向太阳,闭上双眼聆听。
“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决定,离开莫斯科,回到奥斯陆。那时我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让这个孩子在莫斯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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