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配角演义》第25章


杨洪明白为何白帝城陷入沉默了,这个哨卡就像是一个筛子,把信使拦回去,只筛出文书送进城去。
这时马承掏出象征着自己爵位的银乌符节:“我是斄乡侯马承,这位是益州治中从事杨洪,我们要去觐见陛下,通报军情。”
白眊兵听到这两个头衔,眉毛只是略微抖动一下,却没有什么敬畏的神色。他们都是天子侍卫,见惯了大人物,这两个身份唬不住他们:“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任何人不得进入永安县境内。”
“即使有紧急军情也不行?”马承不满地反问道。
“我们可以转达。”
“如果是秘情呢?你确定你有资格与闻?”杨洪眯起眼睛,语带威胁。
白眊兵道:“你们可以准备公函密封、胶泥锁牍,我们会直接送进宫里去,不会有泄露的危险。”
“如果那样可以的话,我们就不必亲自来了。”杨洪迈前一步,双眼咄咄逼人,“一名侯爷和一位从事亲自赶过来,你该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
杨洪的态度让白毦兵有些迟疑,但他们到底是天子近卫,不会那么轻易松口。白眊兵把队长叫过来,两人低声商议了一阵,白眊兵行了个军礼,转身跑步离开,队长代替他走过来,拱手道:“两位稍等,我已派人去请示上头了。”
马承有些不满,但对方礼数周全,又挑不出什么错,只得悻悻下马。杨洪倒没什么架子,跟队长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很快就混熟了。话题很快就转到猇(xiāo)亭、夷陵之败,队长摇头叹息说当初兵败之后,吴兵一路猛追,蜀兵跑了个漫山遍野,根本组织不起抵抗。
“那时候,乱得一塌糊涂。天子全靠我们几百名白眊兵持矛抵抗,这才在白帝城稳住阵脚。那些吴兵以为咱们都吓破了胆,根本不加防备,就这么沿着江边道冲过来。却不防我们一矛一个,扎了个透!尸体直接扔江里飘下去,顺流直下,嘿嘿,把吴人都吓得不敢前进。”
队长说到这里,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的话里不乏吹牛的成分,但杨洪却没点破,反而顺着恭维几句,把队长捧得大为高兴。看到时机差不多,杨洪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既然是近卫,怎么给派到边境来呢?而且这还是不靠吴一端的防线,而是靠益州一侧。”
队长抓了抓头,表示这是上头的命令,自己也不清楚。如今所有的白眊兵都被打散,布置在永安县四周,说是为了防止贼人进入。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把堂堂近卫白眊兵撒出去布防,这是杀鸡用牛刀。而且若是宫中有事,没个半天时间他们都无法聚合。
“拳头捏不到一起,这支天子亲卫算是废了,到底是谁安排的,实在是有点居心叵测。”杨洪心想,连忙又问如今在永安城中担任宿卫的是谁。队长说是陈到将军,如今白帝城里里外外的防卫工作,都是他来负责。
杨洪听到这个名字,疑惑更为浓厚了。陈到是刘备的亲随,从豫州那会儿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随,由他负责宿卫倒也没什么问题。可杨洪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对,这不是什么基于事实的判断,而是一种直觉。
“就是说,信使不许进城的命令,是由陈到将军下达的喽?”
“是的,我们被分散调配到此,也是陈到将军签发的。”
“奇怪……他到底想做什么……”杨洪正在疑惑,忽然看到刚才那白眊兵跑回来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队长赶紧给他递了一碗水,他一饮而尽,这才喘息着对杨、马二人道:“上头有指示,你们两位允许入城觐见,不过……”
“不过什么?”
“进城以后,不允许离开。”
杨洪和马承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凝固。这就等于把他们两个当成是活的案牍公文,只许送进去,不许送出来。
“这个命令是陈到将军下的?”杨洪问。
“是……”白眊兵被他的眼神盯得有点害怕。
杨洪眼神一凛,没再逼问。队长吩咐把拒马搬开,让出一条道路,放他们进去。
杨洪和马承重新上马,慢慢朝前走去。永安县境内的民居与附近的树木已经被拆除砍伐一空,这是为了避免被攻城的吴军所利用,老百姓不是逃走就是被逼入城。所以他们放眼望去,沿途处处断垣残壁,竟无一丝生活气息,也没一个人影,安静异常。
他们沿着江边徐行数里,终于看到远处白帝城的轮廓。此时正值清晨,江面上升起一片惨白色的苍茫雾气,好似一只无形大手正在把整个城池用裹尸布包起来准备下葬。
就在两人即将走入城边之时,杨洪忽然对马承道:“马兄,在进城之前我想与你谈谈。”
“谈什么?”马承有些意外。
“老君侯生前在益州,其实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吧?”杨洪平静地问道。
马承不明白杨洪为什么突然提到自己父亲马超,而且还用如此不客气的语气。他略带不满地回答:“我父亲深荷天子大恩,君臣相知,如鱼得水。”杨洪自嘲地笑了笑:“既然马兄这么不坦承,就当我没说,咱们进城吧。”
他这么一说,马承反而疑惑起来。他连忙拽住杨洪衣袖,歉然道:“季休,你别这样。我父亲他……他确实是郁郁而终——大仇未报,人之常情啊。”
马超全族几乎都死在了曹操和张鲁手里,投奔益州以后一直矢志北上报仇,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听到马承这么说,杨洪只是笑了笑,反问道:“彭羕之事,莫非老君侯全不放在心上?”
马承闻言,肩膀一颤。彭羕是益州的一位狂士,前几年专程去拜访马超,劝诱他造反,结果被马超反手告发,下狱诛死。这件事处理得很干净,马超的地位丝毫没受影响,可现在看马承的反应,却没那么简单。
“彭羕死后,父亲日夜吁叹,身体垮得很厉害。我曾问他,彭羕之事已跟朝廷说清楚了,为何还如此忧虑。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我以后要慎言慎行。”马承答道。
杨洪明白马承的言外之意,也明白马超到底在忧虑些什么。彭羕虽死,可大家不免都有疑问——为何彭羕不去找别人,偏偏要找你马超呢?要知道,马超原来可是关西枭雄,若不是孤身入蜀,本该是与刘备平起平坐的诸侯。刘备对马超虽厚加封赏,提防之心却从不曾消退。此事一发,猜疑更重。马超在益州全无根基,本就是仰人鼻息,彭羕事件以后,他行事更是如履薄冰。马超的去世,恐怕与他抑郁之心大有关系。
“所以你才如此沉默寡言?为免走老君侯的覆辙?”杨洪说得毫不委婉。
“是的……”马承认输般地松弛肩膀,叹了口气,算是承认了。他的谨慎,和他父亲临终前的心境有着直接关系。他是马家唯一的骨血,想要在益州生存下去,只能尽量小心。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杨洪道,“从现在开始,你需要做一个抉择。”
“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句天子托孤给诸葛丞相的流言吗?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这跟我的抉择有什么关系?”马承还是不明白。
杨洪朝白帝城的高大城墙看了一眼,表情有些异样:“乍一听,这句话是天子欲行禅让之事,但其实上诸葛丞相不可能代刘而起,所以这句话真正的重点,是落在‘如其不才’四字上,也就是说,天子对太子是有不满的。”
马承脸色登时僵住了。
“既然诸葛丞相不可能代汉,而天子又觉嗣子不才,那么君可自取,取的是什么?当然不会是取益州,所以这句话潜藏的意思,是让诸葛丞相另外找一位子嗣来取代。”
马承一下子想到了鲁王和梁王。看来刘禅听到这流言,很快就读懂了其中隐藏的寓意,这才心急火燎地把他们派到白帝城来。
“可这只是流言,真伪莫辨。”马承的嗓子有些发干。
“我原来也这么觉得,可白帝城的奇怪状况你也看到了,先是单向封城,然后天子亲卫居然被分散布置,宿卫却换了陈到所部,种种迹象,莫名诡异。”
“你是说陈到有问题?”
杨洪苦笑着摇摇头:“这绝不是陈到一个人能做到的,他背后一定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你想想,是谁散布出这种更易嗣子的流言?是谁在封锁白帝城天子病情?又是谁把天子宿卫全都换掉?”
“有人要矫诏篡位。”马承差点大声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不妥,改为小声。
“这就是为什么在进城前我要与你谈谈。”杨洪的脸色变得严肃,“我们代表的是太子殿下,进城以后处境可能会非常艰难。你如果还保持着从前那种谨小慎微的暧昧作风,就只有死路一条。”
“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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