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圣张良》第90章


他任齐相以来尸位素餐,不理政务,是个十足的昏官,应该将他罢免。但是张良却深深知道,如今的天下却需要更多曹参这样不管事的官,方能让百姓经过暴秦沉重的徭役和秦末八年的战乱之后,有一个喘息的时机。他十分了解曹参,此人决非是一个昏愦庸碌、无德无才之辈。曹参为齐相之后,曾召集过长老和诸儒,请教如何安抚百姓,聚讼纷云,莫衷一是。后来他听说胶西有位盖公,便以厚礼相邀。盖公便对他说,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于是曹参搬出正堂让给盖公住,盖公教他用黄老之术治齐,因此他相齐八九年,齐国百姓安定,安居乐业。
虽然八年来,张良已渐渐远离朝廷,学道轻举,愿从赤松子游。但他表面的平静,也难以掩盖他心灵深处为朝政的忧伤,甚至常常使他清夜扪心,难以成眠。
在他出世的冰山深处,仍燃烧着入世的烈焰。
陈平也算是相知甚深的故交,不过他也觉得他有些聪明过余,在他的才智后面,窥视得出一些玩世心态。前不久才听说刘邦要他与周勃去取樊哙首级,但如今取回的却是一个活囚,这还瞒得过张良的眼睛?他本不想再理陈平,但在这微妙的关键时刻,倒不妨听听他来说些什么?于是他便躺在卧榻上,叫何肩去请陈平进来。
陈平一进门见张良卧病在床,便不胜感慨地动情地说:“子房,皇上已撒手而去,先生如今又高卧病榻,想当年辅佐汉王血战于荥阳、成皋,虽然如今功成封侯,倒还真不如那些戎马生涯活得有味道呀!”
张良也感触良深:“所以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陈平啊,你还记得吗?那是在成皋,韩信派使者来,请汉王封他假齐王,汉王一听就火冒三丈,你我分别坐在汉王的两边,不约而同地伸出一只脚来,使劲地踩了汉王一下,他才突然转怒为喜……”
陈平热泪盈眶地只顾点头称是。
张良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等了片刻才接着往下说:“……没想到汉王打下江山才八年,就先离我们而去了!这八年还没有安静过一天,舒心过一天!”
陈平也被张良一片真情所打动:“不错,陛下临终前都还挂念着江山社稷的安危,一听说樊哙要诛杀戚夫人母子和诸将,便令我和周勃……”
张良突然坐了起来,目若耀火,逼视着陈平问道:“如今樊哙是死是活?”
陈平不知道张良是支持还是反对杀樊哙,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不过,他一下子想到吕后对张良的印象颇佳,那么他一定会反对杀樊哙的,便直率地说:
“子房放心吧,樊哙已被我解押进京,正逢陛下驾崩,只好去请皇后发落,皇后早已将他开释了!”
张良看到陈平满面春风,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深受吕后的赏识和信赖。他不觉感到阵阵齿冷。刘邦尸骨未寒,他早将陛下临终前的嘱咐巧妙篡改,用樊哙去讨好吕后,以取得吕后的赏识和重用。
其实,他早知道陈平才智过人,不过此人毫不掩饰的贪财,这种人在关键时刻就会露出他的私欲和狡诈。对于这一点,刘邦还是有所察觉的,因此在他的后事安排中,特别提到“陈平智有余,然难独任。”这次不是充分表现了他“难独任”的弱点么?
张良沉默半晌,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知皇上地下有知,当作何想法!”
陈平当然一下子就听懂了张良对他十分不满,是在挖苦他。其实,陈平也有满腹委屈,他深知事关重大,弄不好左右都要被杀头。一个人再聪明,也当然不敢专断,所以他特地与周勃密商妥当之后才行事的。
特别是他俩筑坛令樊哙前去接旨,出其不意地将樊哙绑了,关在槛车里解往长安,由他押送,周勃留下来接管樊哙的军队。陈平在半道上就听到皇上驾崩,于是他又怕惹怒了吕后和她妹妹吕须,特地派人抢先入都,向她们报告真象。没想到又接到使者传沼,要他和灌婴前去屯守荥阳。但是陈平作了一番权衡,怕招至误会,还是急匆匆先赶回到长安复命,把这件棘手的使命搁平之后再说下一步。记得他年轻时,在乡里村社中操刀分肉,父老赞扬这小子分得很均,他便得意地说:“将来让我宰割天下,也会象宰割这肉一般。”今天看来要搁平谈何容易!
他进入宫中在刘邦灵前痛哭一番,又向吕后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详加奏明。本来吕后叫他回宫休息,他怕一转身就会有人说他的坏话暗害他,又苦苦哀求留下来守灵。尽管如此,吕须还是在吕后面前说了他很多坏话,直到吕后任命他为郎中令,让他去辅佐刚继位的惠帝,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也真算难为他了,让他去接受这么一件左右为难的苦差事,如此煞费苦心,才算终于保住了这颗脑袋。
今天是吕后和惠帝的意思,听说张良病重了,让陈平前来探视一番,如果张良还能够支撑的话,请他来参加高祖出丧的大典。因为吕后明白,密不发丧的消息传出以后,群臣对她深为不满,为了稳定局面,如果张良能参加出丧大典,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而且派陈平前去请他,也是一个十分恰当的人选。
陈平见张良如此奚落他,心中感到十分委屈和难受,不觉涌出了伤心的泪水来:
“子房,我陈平是有苦说不出来呀!若陛下尚在,我押这么一个活樊哙回来,陛下能不降罪于我吗?反之,陛下晏驾之后,我提上一个樊哙血淋淋的头回来,吕后又饶得了我吗?我知道,我有负于先帝,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出于无奈呀!”
张良想了想,不错,陈平平时为人,自有他的圆滑之处,但这件事也真算得上是一个千古不遇的难题,他能这般处置也确实是迫不得已了。
于是,他说道:“陈平,你我多年知交,这件事也只能如此了,我不责怪你,如今我是深信黄老之学,清静无为,杜门谢客,学道轻举,今后就这般终此一生了!只是你还得侍奉新主,如今更是前程未卜,你当好自为之……”
说道这里,张良突然感到一阵旋晕,陈平见状赶紧扶他躺下。
“子房,你、你怎么了?”
张良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他勉强抬起一只手来,无力地挥了一挥,表示没有什么。
陈平说:“子房,今天本来是太后和惠帝让我前来探视你,如果你能够支撑,就请你去参加高祖的出丧大典。我看你身体如此虚弱,还是不去的好。我回宫去回太后与惠帝,就说留侯病重,不能参加。”
陈平毕竟还是能够理解张良,这不仅是感激他刚才对他处境的理解,而且此时此刻,他远离了未央宫与长乐宫,来到这骊山西麓的密林之中,才突然感到一种从未领略过的淡泊与宁静、洒脱与超然。这里就再也没有那种随时都可能掉脑袋的进退两难,没有那种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何必再让这位从赤松子游的人,去参加什么出丧大典,生死对他已经淡如云烟了。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刘邦逝世的周年忌辰又到了。
这一年尽管朝中充满了血腥和污秽,陷害与谋杀,但是到了这一天,仍然在庄严而隆重、沉痛而哀婉的肃穆气氛中祭奠着先帝高祖的亡灵。
鼓乐节奏缓慢,悲痛严肃。白色的旌幡猎猎飘卷,庄重而壮观。太后与惠帝,以及皇亲国戚、文臣武将,身穿皓素,满面含悲,乘着白色的銮舆凤辇、高车驷马,向长安城北的长陵缓缓驶去……
张良没有去参与周年祭,刘邦死后他已迁隐到秦岭南麓之紫柏岭,此地距今汉中留坝县数十里。
他又来到一泓清泉边,来到那座宛如人形的黄石旁,焚上一炷香,面对着如篆的袅袅香烟默默地与他故交对着话。
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呢?
你一心要立为太子的如意,如今已来到了你的身边,他的冤屈你应该明白了。太子盈确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在他继位为惠帝之后,当如意被太后召进京时,太子生怕他这位年幼的兄弟发生意外,亲自到城外接着他,并与他同吃同寝,这一点出乎你的意外吧?我听说一天早上,惠帝早起练骑射去了,如意毕竟才十来岁的孩子,当然贪睡,兄长不忍心叫醒他,单独起床去了。就在这个间歇,有人端上毒酒让如意喝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就这样归天了,最先来到了你的身旁。
最使你在地下痛心疾首的,还是如意刚来到你身边不久,他的母亲,你最贴心的戚夫人又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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