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莲》第23章


大半,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只看得到细腰、长腿和两只光脚丫。第二张还是那个细腰,那双长腿,脚上却穿了双过膝的黑色长靴,站在夜色里,漆黑的长发随风飘起。第三张是唯一看得到面孔的,但离得很远,还鼓着腮帮子做着一个鬼脸,身上穿着运动衫和牛仔裤,在秋千上荡的老高。
李孜有些失望,问:“只有这些吗?”
“之后就没有了,再后来我搬了家,就再没联系过。”Yoshida想了想,“还有她和Han两个人的,你等等。”说完便钻进旁边一个储藏室一样的小隔间,拿了一个棕黄色的纸筒出来,打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卷大幅相纸,平铺在窗边的圆桌上面。
那是几张放的很大的黑白照片,似乎是用老式胶片相机拍的,背景模糊,略带颗粒感,但还是看得出来是在中央车站。画面上两个人相拥在一起,身后是不息的人流和月台上的大钟,指针静止在三点零三和三点零四之间。
李孜和Yoshida站在桌边,看着那些照片,有几秒钟时间,没有人讲话。眼前这个奇妙的定格的场景让李孜想到许多自己的事情。她在心里感叹,男女之间不可能总是不变,不会永远新鲜有趣,爱人也不可能永远无瑕,到头来总会充满了尴尬的冷场,和寡味的琐事,倒是这照片可以留的长久一些。
“有人曾经出价想买这几张照片,”Yoshida的话打断了她思绪,“但G和Han都没有签肖像使用同意书,所以就一直拖着,可能我也并不是真心想卖。”
“除了寄照片,她后来没有过联系你?”李孜问。
Yoshida摇摇头,“仅此而已,信封上也没有写发件人的地址,但邮戳是巴黎的。”他动手收起那一卷照片,“说起来也很玄妙,那个想买这几张照片的人也是个华裔女孩子,那时她在麦迪逊大街一间很有名的画廊工作,和我一样是个老式相机迷,对我的作品很感兴趣。她可以说是我的伯乐,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做不到现在这样的成绩。后来她好像去了切尔西什么地方工作……”
“Esther Poon?”李孜打断他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叫Esther Poon?”
“对,”Yoshida回答,“你认识她?”
离开Yoshida的penhouse,李孜在出租车上拨通Ward的电话,告诉他,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G是确实存在的。而且,Esther看到过G和Han的合照,虽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存心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但她一定隐瞒了一些东西。
而Ward则习惯把人性想得更加阴暗一些,并且把一句老古话奉为箴言:谎言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言去掩盖。所以。他相信Esther一定是存心说了谎,而且不仅仅是在这一件事情上面。
之后的那一天又是忙碌的日子,法庭指定的心理医生给Han Yuan作了第三次精神鉴定,结果尚未揭晓,但谈话的录像已经递送到了Ward手里,胖子便以此为由,打电话给Esther Poon,约她到事务所见面详谈。
Esther准时出现在Ward的办公室门口。打过招呼,胖子便开始他大段的独白:“要知道,我们转了个大圈子,去了经纪公司,见了名模,又去找了名摄影师,才有了这些新线索,到头来却发现这些事情你可能原本就知道了。当然,以我的经验来看,委托人总是倾向于犯这样的错误,无端的增加账单上的数字……”
李孜讨厌他这样油嘴,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的问Esther:“Yuan太太,你认识一个叫K。 Yoshida的摄影师吗?”
Esther的眼神闪避了一下,停了一秒钟才开口:“我只是,不愿意说起那些事情,你们根本不知道哪些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不想指责谁,也无权那样做,”李孜淡然地回答,“但你不愿意说的这些事很可能会影响到你丈夫的案子,严格的说起来,他才是我们的委托人。”
Esther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李孜:“你知道什么最让我觉得低贱吗?”
李孜不知道答案,也明白这样的问题并不真的是要旁人来回答。
“不是忘乎所以的爱一个人整整十年,也不是为他做一切,过问他所有的事情,吃得穿的、心理医生、理疗师,排练和演出日程、收入以及报税,”Esther摇头苦笑着说下去,“真正让我觉得低贱的是,在这样的十年之后,那个人没有回应,甚至毫无知觉。”
这番话让李孜为Esther觉得难过,暂时放下工作时常用的那种极端客观的姿态,轻声问:“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Esther回答:“如果你看过他跳舞,就知道为什么了。”
“算了吧,”Ward讪笑着插嘴道,“没有人跳的那么好值得被这样对待。”
Esther并不反驳,只是看着Ward和李孜,又说了一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12。 Winter is Blue冬季是蓝
If my heart freezes
I won"t feel the breaking
Why must i stay here
Rain es i"m sitting here
Watching love moving
Away into yesterday
… Winter Is Blue; Vashti Bunyan
七年以前,康涅狄格州,银山医院
那个秋天,Esther每个周末的日程安排都是差不多的——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开三个钟头的车去康涅狄格乡下一所精神科医院,探望她的男友Han。就像她生活中其他方方面面一样,她也尽量把这件事情做到无可挑剔——她按照医生的嘱咐,尽可能自然的和他聊天,打扮得随意洒脱,有时看起来像Amelia Earhart,有时则模仿Sofia Coppola,若是碰上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还会带三明治和红葡萄酒过去,在医院的草坪上野餐。
在那段日子里,Han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说话,不管是对医生、护士、病友,还是对她。Esther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失眠,是否仍旧被梦魇所扰,但当他闭着眼睛仰面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完全就是他们初识时的样子,精神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心情似乎也不错。于是她便乐观的断定,圣诞节之前,他就可以跟她回纽约了。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Esther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Han没有像她原先计划的那样很快好起来。用医生的话来说,他状态稳定,但始终没有明显的好转,他还是在做那些梦,却什么都不愿意说。他似乎安于这种状态,离开原来生活的圈子让他觉得更自在,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所以,他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做。
感恩节之后,Esther渐渐失掉她的耐心,她开始对Han描绘将来,说她要找一间新公寓,位置最好在她将来工作的地方和芭蕾舞团之间。她可以先一个人去看房子,再把照片发给Han看,他们必须抓紧一点,十二月之前就把地方定下来,然后花一个半月装修,新年就可以搬进去住了。她委婉的暗示,那将会是他们全新的开始,并为这个开始设下一个deadline——圣诞节,最晚不超过元旦,这样Han就可以在一月份回到芭蕾舞团,赶上春天的演出季了。
Han静静地听她说完,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开玩笑似问:“如果我不再跳舞了,这件事还算数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Esther觉得喉咙哽住了。
“如果我不再跳舞了,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他换了一种更坦白的方式重复那个问题。
Esther僵在那里,无数种不同的答案在她唇齿之间冲突碰撞,过了很久她才艰难的回答:“我没办法爱一个就这样放弃自己才华的人,我觉得这样很懦弱。”
Han看着她,像往常一样,没有多少情感流露,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恐怕我就是这样懦弱。”然后对她说抱歉,以及,再见,要她不要再来看他了,因为他对她来说不够好。
Esther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哭,那段回忆只给她留下一种窒息般沉重的感觉。那天之后,她仍旧每周都去银山医院。Han比她更坚决一点,不愿意再见她,只发了一封电邮,大意是:最后的选择都已经做了,就这样吧,并对以前的种种说了“谢谢”和“对不起”。总共不过两行字。
哭也哭过了,分手也说了,Esther开始想当然的幻想,有时候她把那些决绝的话当成是Han在如今这种境况下做出的善意姿态——他不想再拖累她了;有时候,又把这些答复都归咎于他的精神状态,等有一天他好了,便会像从失忆中恢复过来的人那样,一时间醍醐灌顶,想起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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