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客》第31章


这些以假乱真的梦境于他太过熟悉,是纠缠了二十余年仍未消散的梦魇,而这梦魇所预示的、之后发生的事,更是让他不敢回忆。
宛如在堪堪愈合的伤口上深划一刀又一刀,疼痛更胜于过去千百倍。仅仅是向绵枝提起,便能让剪银痛苦惊惧到泪湿满面。
有了前车之鉴,绵枝这回也不敢掉以轻心,仔仔细细替剪银看了身体,但蛟魂珠安好,并无异状。他甚至在入夜后悄悄进屋查探,也依旧毫无头绪。
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看见爱人的冰凉的尸体,十大酷刑不过如此。剪银开始变得害怕夜晚降临,唯恐入睡生梦。白日多忧思,夜中又不敢眠,几日之内人便清减憔悴许多,看得雾年六神不安,绵枝心焦如焚。
几日之后,智庾处理完了天上的事儿,回到青泽。
一进屋,便看见绵枝神色忧虑地坐在榻上,盘着的腿间窝了只慵懒的大猫。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刚替这猫壳子底下的荒唐神君收拾完烂摊子的智庾愤愤想道。
“这是什么啊?”绵枝注意到智庾手上拎着个坛子,便随口问道,手底下还不忘顺着大黄的毛。
这段时日下来,他已摸清了这猫的脾性,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只要他主动与它亲近,这猫就还算是听话的,故而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他都在给大黄顺毛,胳膊都累细了一圈儿。
智庾飞快地把酒坛子收进了角落的柜里,讪讪道:“路上买了坛酒。”
其实这是他方才回来时碰到倚星,对方给他的。但自从上回绵枝从他这里套话,他便知绵枝不喜他这同族,此刻不说出来,也是怕因这点儿猜疑偏见丢了一坛陈年佳酿,算不得撒谎。
绵枝看着智庾那副生怕宝贝被人抢了去的模样直翻白眼,他又不喜欢喝酒。
他满心思扑在剪银那诡谲的梦上,此刻便突发奇想地问智庾:“你可知,有没有什么术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操控人的心神?”
“侵控生灵,那必然是禁术了,你问这个做什么?”智庾愣了愣。
绵枝耸肩:“我就是好奇嘛。有没有什么法术能控人心神,比如说,嗯,让人做梦?”
智庾沉思片刻道:“可侵控生灵的邪术不少,但要不留痕迹,绝非易事,若要入梦,更是难上加难。据我所知,这天下唯有一个咒术可办到。”
绵枝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有,立刻坐直了身体。
“此术名曰吹梦。”智庾看他一眼道,“但这吹梦还不算是咒术,更像是蛊术。施术者需将蛊虫植入他人体内,之后便借由咒术催动蛊虫。这蛊虫可随施术者的心念死灭,自然捉不到痕迹。”
绵枝心下微动,正要开口,便被智庾打断:“不过,这世上唯一能用这吹梦的人已经死了。”
“啊?”刚生出了点头绪便被掐灭,绵枝愣愣道,“怎么死的啊……”
这次智庾却没接他的话,垂下眼带着点儿谨慎看向了他怀里的大猫。大黄摇着尾巴伸了个懒腰,澄黄的猫目眯了眯,智庾这才继续开口。
绵枝方才不过是顺口一问,谁料故事这般复杂,一讲就是半个时辰。
简单来说,这吹梦之术是先神君夜王所创的禁术,用的是他以自己血肉供养的蛊虫殓心。既是禁术,自然是不可随便用的,谁知夜王竟在之后的权斗中,对政敌北斗星君施了吹梦,直接害死了人家和人家的七个儿子。直到数十年前真相告破,夜王被北斗星君的末子转世诛杀,殓心蛊也跟着灰飞烟灭了,此后世间便再无吹梦一说。
绵枝被这出神仙勾心斗角、争权夺位的大戏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神摸了摸大黄的背脊,引得手下的北斗星君末子转世舒舒服服地“喵”了一声。
福祸未必相依,祸事却定不单行。
伴随着剪银梦魇而来的,是雾年骤然恶化的心症。
心绞之痛变得越来越频繁,愈来愈剧烈,隐忍如雾年也再难以强撑,时醒时昏。倚星的针诊变成了一日一回,仍是无甚起色。
剪银开始变得有些魔怔失心,甚至生出癔症,时不时透过雾年闭目养神的面容看出那些梦中的死相,崩溃大哭。他已尽量减少睡眠,然一旦入眠,必是身陷梦魇中浮沉,似是比雾年心症发作时还要痛苦。
问他也只说是噩梦,脸颊却骗不了人地越来越瘦削,雾年终于忍不下去。
“这般情深意切当真叫我佩服,被人当成药炉用得朝不保夕了还有空管他?”倚星暗自牙咬,面上作出悲悯神色道,“剪银以你的真气精魂疗伤,但神君的诅咒岂是这么容易解开的,此时丹气冲撞,他身上所受的苦痛,未必比你轻上多少。”
挑拨的话语难辨真假,但剪银痛苦难熬的模样和隐瞒敷衍的态度却让雾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侧首淡淡道:“我信他。”
绵枝想过给雾年施莲回印,但莲回印只能镀护心脉抵御外伤,而雾年的毛病出在心内,无甚大用。眼见着剪银越来越没个人形儿,他决定回一趟羊族。
二十多年前,绵枝已为了秘技莲回向本家低了一次头,代价是一个婚约。
说来走运,后来这婚约的另一方突然得了势,单方面取消了这变得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他自然乐得接受,尽管到现在都不识对方是阿猫还是阿狗,仍是时不时想为这位善解人意的爷烧香祈福。
只是这次回去,却不知自己身上还有什么筹码可拿来交换。
明日便要出发,素来滴酒不沾的绵枝突然想要大醉一场。恰好智庾不在,他便大大方方取出了那壶智庾珍藏许久都舍不得开封的佳酿。
酒香扑鼻,着实醉人。
不过也仅限于用鼻尖来品,绵枝的舌头刚沾了点酒液,这股子醉人就变成了辣人,烧得他唇舌滚烫,半点儿滋味没品出,只觉得难受。
他苦着脸把酒杯推开,真不知这些酒鬼们生的都是什么金刚舌头。
一旁的大黄突然跳了上来,如果忽略那桌子不堪重负发出的吱嘎声,身姿倒还算敏捷。它优雅地绕到酒杯前坐下,伸出舌头舔了舔杯中的酒,咂咂嘴,又抬起脸看了看绵枝。
绵枝不知怎地竟从那胖脸上瞧出了几分嘲讽和挑衅,一拍桌子不悦道:“继续啊!”
大黄斜他一眼,当真顺从地又舔了几下,上瘾似的喝起了酒。
半杯酒下肚,大黄似乎是醉了,圆乎乎的一大团摇摇晃晃了起来,绵枝还来不及伸手去接,便见它扑通一声滚下了桌子。
谁曾想,再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已变了一个样了。
“怎、怎么是你?!”
面前一出大变活人把绵枝吓得不轻,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心想自己方才就舔了那么一丁点儿酒,不至于醉了吧?
摇光晃晃悠悠地站稳,转头冲绵枝笑了笑,微眯的眼眸中却泛着几分危险的红。
动物的直觉总是异常敏锐,绵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而就这一步,面前的摇光便突然扑了过来,欺身将他压在了床上。
绵枝自诩打遍天下无敌手,此刻却被摇光一只手给死死地锁住腰身动弹不得,只能一边推拒着颈间不断耸动的脑袋,一边高声叱道:“摇光!你疯啦?!你给我——”
叫骂尚未出口,已被身上的男人攫住了唇舌。火热的酒气喷薄而入,绵枝瞪大眼睛,瞬间没了反应。
第二十九章 破劫
雾年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远远多过了清醒的时候。剪银的生气似乎也已在这些时日里逐渐干涸,惶惶颤着红肿干涩的眼睫,却再流不出泪水。
今日倚星照例来施针,绵枝却不知去了哪里,剪银无处可去,只能回屋外候着。一炷香后,倚星从屋里出来,带着点儿歉意朝他摇摇头。
剪银甚至挤不出一点敷衍的笑意,低下头呆呆地看着脚尖。
许是他的面容太过惨淡,倚星有些不忍地搂了搂他的肩,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对不起。”
这声道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剪银只当他是在自责治不好雾年,打起精神缓缓摇了摇头:“不怪你的。”
“其实……”倚星看上去有些为难,犹豫数次才继续道,“雾年的病并非心症。”
剪银终于抬起头,怔怔看向他。
倚星绞着眉,神色踌躇,似是在纠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你快说啊!”剪银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上前握住了倚星的手,带着点儿乞求催促道。
他在深不见底的梦魇中沉浮数日,那感觉就像在冰凉河水中反复溺毙,此时哪怕抛过来的是根一扯即断的丝线,他亦会视为救命稻草牢牢抓住。
倚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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