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有良心的孩子,现在自卫队当一个小排长呢。他今天又来了。好象向
咱们大妈求亲来着呢,只听见她哭,后来他也哭着走了。”
“他知不知道你侄女儿的情形呢?”
“怎会不知道?这村子里就没有人不清楚,全比咱们自己还清楚呢。”
“娘,人都说夏大宝是个傻孩子呢。”
“嗯,这孩子总算有良心,咱是愿意这头亲事的。自从鬼子来后,谁是
有钱的人呢?看老大两口子的口气,也是答应的。唉,要不是这孩子,谁肯
来要呢?莫说有病,名声就实在够受了。”
“就是那个穿深蓝色短棉袄,戴一顶古铜色翻边毡帽的。”小姑娘闪着
好奇的眼光,似乎也很了解这回事。
在我记忆里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影:今天清晨我动身出外散步的时候,看
见了这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着一副很机伶也很忠厚的面孔,他站在我们
院子外边,却又并不抒算走进来的样子;约莫当我回家时,又看他从后边的
松林里走出来。我只以为是这院子里人或邻院的人,我那时并没有很注意他,
现在想起来,倒觉得的确是一个短小精悍、很不坏的年轻人。
我的休养计划怕不能完成了,为什么我的思绪这样的乱?我并不着急于
要见什么人,但我幻想中的故事是不断的增加着。阿桂现出一副很明白我的
神气,望着我笑了一下便走出去了。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来回在炕上忙碌下一番;觉得我们的铺、灯、
火都明亮了许多。我刚把茶缸子去搁在火上的时候,果然阿桂已经又回到门
口了,我听见她后边还跟得有人。
“有客人来了,××同志!”阿桂还没有说完,便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噗
哧一笑:“嘻……”
在房门口我握住了这并不熟识的人的手了。她的手滚烫,使我不能不略
微吃惊。她跟着阿桂爬上炕去时,在她的背上,长长的垂着一条发辫。
这间使我感到非常沉闷的窑洞,在这新来者的眼里,却很新鲜似的,她
拿着满有兴致的眼光环绕的探视着。她身子稍稍向后仰的坐在我的对面,两
手分开撑住她坐的铺盖上,并不打算说什么话似的,最后便把眼光安详的落
在我的脸上了。阴影把她的眼睛画得很长,下巴很尖。虽在很浓厚的阴影之
下的眼睛,那眼珠却被灯光和火光照得很明亮,就象两扇在夏天的野外屋字
里的洞开的窗子,是那么坦白,没有尘垢。
我也不知道如何来开始我们的谈话,怎么能不碰着她的伤口,不会损害
到她的自尊心。我便先从缸子里倒了一杯已经热了的茶。
“你是南方人吧?我猜你是的,你不象咱们省里的人。”倒是贞贞先说
了。
“你见过很多南方人么?”我想最好随她高兴说什么我就跟着说什么。
“不,”她摇着头,仍旧盯着我瞧,“我只见过几个,总是有些不同。
我喜欢你们那里人,南方的女人都能念很多很多的书,不象咱们,我愿意跟
你学,你教我好么?”
我答应她之后忽的她又说了:“日本的女人也都会念很多很多书,那些
鬼子兵都藏得有几封写得漂亮的信:有的是他们的婆姨来的,有的是相好来
的,也有不认识的姑娘们写信给他们,还夹上一张照片,写了好些肉麻的话,
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心,总哄得那些鬼子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听说你会说日本话,是么?”
在她脸上轻微的闪露了一下羞赧的颜色,接着又很坦然的说下去:“时
间太久了,跑来跑去一年多,多少就会了一点儿,懂得他们说话有很多好处。”
“你跟着他们跑了很多地方么?”
“并不是老跟着一个队伍跑的,人家总以为我做了鬼子官太太,享富贵
荣华,实际我跑回来过两次,连现在这回是第三次了。后来我是被派去的,
也是没有办法,我在那里熟,工作重要,一时又找不到别的人。现在他们不
再派我去了,要替我治病。也好,我也挂牵我的爹娘,回来看看他们。可是
娘真没有办法,没有儿女是哭,有了儿女还是哭。”“你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吧。”
“她吃的苦真是想也想不到。”阿桂又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象要哭似
的,“做了女人真倒霉,贞贞你再说吧。”她更挤拢去,紧靠她身边。
“苦么,”贞贞象回忆着一件辽远的事一样,“现在也说不清,有些是
当时难受,于今想来也没有什么;有些是当时倒也马马虎虎的过去了,回想
起来却实在伤心呢,一年多,日子也就过去了。这次一路回来,好些人都奇
怪的望着我。就说这村子的人吧,都把我当一个外路人,也有亲热我的,也
有逃避我的。再说家里几个人吧,还不都一样,谁都爱偷偷的瞧我,没有人
把我当原来的贞贞看了。我变了么,想来想去,我一点也没有变,要说,也
就心变硬一点罢了。人在那种地方住过,不硬一点心肠还行么,也还是因为
没有办法,逼得那么做的哪!”
一点有病的象征也没有,她的脸色红润,声音清晰,不显得拘束,也不
觉得粗野。她并不含一点夸张,也使人感觉不到她有过什么牢骚,或是悲凉
的意味,我忍不住要问到她的病了。
“人大约总是这样,哪怕到了更坏的地方,还不是只得这样,硬着头皮
挺着腰肢过下去,难道死了不成?后来我同咱们自己人有了联系,就更不怕
了。我看见日本鬼子在我捣鬼以后,吃败仗,游击队四处活动,人心一天天
好起来,我想我吃点苦,也划得来,我总得找活路,还要活得有意思,除非
万不得已。所以他们说要替我治病,我想也好,治了总好些。这几天病倒不
觉得什么了,路过张家驿时,住了两天,他们替我打了两次药针,又给了一
些药我吃。只有今年秋天的时候,那才厉害,人家说我肚子里面烂了,又赶
上有一个消息要立刻送回来,找不到一个能代替的人,那晚上摸黑路我一个
人来回走了三十里,走一步,痛一步,只想坐着不走了。要是别的不关紧要
的事,我一定不走回去了,可是这不行哪,唉,又怕被鬼子认出我来,又怕
误了时间,后来整整睡了一个星期,才又拖着起了身。一条命要死好象也不
大容易,你说是么?”
她并没有等我的答复,却又继续说下去了。
有的时候,她也停顿下来,在这时间,她也望望我们,也许是在我们脸
上找点反应,也许她只是思索着别的。看得出阿桂是比贞贞显得更难受,阿
桂大半的时候沉默着,有时也说几句话,她说的话总只为的传达出她的无限
的同情,但她沉默着时,却更显得她为贞贞的话所震慑住了,她的灵魂在被
压抑,她感受了贞贞过去所受的那些苦难。
我以为那说话的人是丝毫没有想到要博得别人的同情的,纵是别人正为
她分担了那些罪过,她似乎也没有感觉到,同时也正因为如此,就使人觉得
更可同情了。如果她说起她的这段历史的时候,并不是象现在这样,心平气
和,甚至就使你以为她是在说旁人那样,那是宁肯听她哭一场,哪怕你自己
也陪着她哭,都是觉得好受些的。
后来阿桂倒哭了,贞贞反来劝她。我本有许多话准备同贞贞说的,也说
不出口了,我愿意保持住我的沉默。而且当她走后,我强制住自己在灯下读
了一个钟头的书,连睡得那么邻近的阿桂,也不去看她一眼,或问她一句,
哪怕她老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声一声的叹息着。
以后贞贞每天都来我这里闲谈,她不只是说她自己,也常常很好奇的问
我许多那些不属于她的生活中的事。有时我的话说得很远,她便显得很吃力
的听着,却是非常之要听的。我们也一同走到村底下去,年轻人都对她很好;
自然都是那些活动分子。但象杂货店老板那一类的人,总是铁青着脸孔,冷
冷的望着我们,他们嫌厌她,卑视她,而且连我也当着不是同类的人的样子
看待了。尤其是那一些妇女们,因为有了她才发生对自己的崇敬,才看出自
己的圣洁来,因为自己没有被人强奸而骄傲了。
阿桂走了之后,我们的关系就更密切了,谁都不能缺少谁似的,一忽儿
不见就会彼此挂念。我喜欢那种有热情的,有血肉的,有快乐、有忧愁、却
又是明朗的性格的人;而她就正是这样。我们的闲谈常常占去了很多时间,
我却总以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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