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绝恋》第31章


雪。
卡特车咆哮着,沿着海岸线向富春挖的坟墓冲去。
终于,那个他亲手立起的鲸鱼骨墓碑映入眼帘。卡特车戛然而止,富春跳下车,向着那个坟墓跑去。
富春跑到坟墓边,如意正安详地躺在坑里。
雪已经在她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她的脸上结着一层冰霜。
他跳入坟墓,轻轻抱起已经冰冷的如意。
冰冷的她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怀里。
一群科考队员围在坟墓边,默默望着这一幕。
富春伸出颤抖的手,搭在如意的手腕上。
一片雪飘落在如意惨白的脸上。
一丝脉搏的跳动从如意的手腕传到富春的指尖,冲破这娑婆世界的无数悲欢离合,穿越过五浊恶世的无数淋漓血泪,将一丝光芒贯入富春的心底深处。
冥冥中传来一声叹息,那个面容模糊的金色女人此刻已站在了坟墓的角落处,她望着眼前的一幕,想再次唱起冥歌,她知道没有人可以抵御这首冥歌的动人,她知道今天至少可以带走如意。
“开恩啊!”富春抬起头,冲着暴雪肆虐的苍天呼喊。
金色的女人犹豫了,低着头默默飘浮在风雪中。
此刻永恒,天色有情,大地悲悯,死神沉默。
那片雪融化了,变成一滴泪滑落如意脸庞。
如意缓缓睁开眼,和富春近在咫尺地四目凝望着。
他呼出的热气温暖了她已经冰冷的肺,她深情的目光照亮了他已经绝望的心。
“你回来了。”“我回来了。”
如意仰望着坟墓边的那些科考队员,她没有一丝激动的神色,目光缓缓转向富春。
“我……”她道。
“嘘……”富春伸出食指,放在她的唇前。
“你哭了。”如意道。
富春感到脸上一热,伸手摸去,是久违的泪水。
他哭了。
在自以为坚强很多年后,脆弱的吴富春终于泪溃南极。
他搂着如意,默默流着泪。如意为他轻轻擦去,泪水重又流下。泪水像是纯净的小溪,流过他干涸已久的心田,滋润着他板结坚硬的心,带着一路的晶莹和温暖,流过那些心中的不可触摸之处。
富春擦去泪水,横抱起如意,站起身,大吼一声,将她托出坟墓。
从地面看,只见奄奄一息的如意被富春的双手托起,从坟墓回到了人间。富春爬出坟墓,跪在如意面前。他俩都没想到,恰恰是这个准备用来葬身的坟墓,在暴风雪中成了一个避风的坑。死地成为了生地,坟墓庇护了生命。
富春想起那天他从漆黑的海底向着光芒浮上去,那天他赤裸着,颤抖着,北风如刀,让他经受了千刀万剐的凌迟之苦。那天眼前这个女人用自己温暖的身躯把他从死神边上拉了回来,那天她用温暖的胸膛焐化了他这块冰。
富春拉开外套拉链,用带着体温的冲锋衣裹住如意。
他脱去手套,温热的手握住她已经被冻僵的手。他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摸出那枚顶针箍,如意静静地望着它。
富春重新为如意戴上了那枚顶针箍。
“Aurora……有金色的,我看到了。”如意凝视着富春眼中的泪光,用微弱的声音道。
如意把头埋在富春温暖的胸膛里,静静闭上了眼,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富春更紧地搂住如意,他抬头望去,只见这片大陆风歌雪舞,洋洋洒洒间,天地一片洁白。
风卷着雪,无穷无尽。
天混着地,无边无际。
无论这场暴风雪还要刮多久,太阳总会出来的。
太阳出来了,就一定会洒下光和热。
吴有音
2013年10月05日星期六2点16分 初稿完稿 2013年10月13日星期日1点45分 二稿完稿 2013年10月15日星期二0点58分 三稿完稿 2013年11月27日星期三21点27分 四稿完稿 2013年11月30日星期六15点06分 五稿完稿于极夜中的北极 北纬79°Svalbard Ny…Alesund 中国北极黄河站 2014年3月6日星期四3点17分 六稿完稿于中国南极长城站 2014年4月4日星期五14点44分 七稿完稿于禧典佛恩影业 Postscript / 后记 这部小说的创作跨越了四年。这四年我三赴南极,一赴北极。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我加入中国南极第二十七次考察队,乘坐雪龙号穿越西风带,到达了无比壮丽的东南极普立兹湾,在中山站迎来了二〇一一年。
我的目标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基于现实而又充满想象力的南极小说,和由这部小说改编而成的中国第一部南极的大电影。
东南极是苍茫的,无情中带着有情。有时我走在野外,会产生身处外星球的错觉。这里没有植物,天的蓝、山的黑、雪的白构成了全部。中山站附近有帝企鹅和阿德利企鹅,还有一些贼鸥和海豹。我喜欢阿德利企鹅,矮矮胖胖,憨头憨脑。有一天我走在海冰上,学着阿德利企鹅大声耿耿叫两声,有一只落单的小家伙躲在某块冰雪后面回应我。
“耿耿耿……”我叫。
“耿耿耿。”它探出脑袋。
然后我转头走了,它急急忙忙跑过来,摇摇摆摆跟着我走。
那一刻我感受到南极的有情。我走在前面,小家伙跟在后面,当中保持着几米的距离。
可我终究是要回去的,我朝着陆缘方向走,小家伙懵懵地跟着我。我走出海冰区,回头望去,它独自站在海冰边缘,不再跟着我走。一群贼鸥慢慢围聚,停在它的周围。
我凝望着它,知道这可能是诀别。我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孤独。
“来啊!”我朝它挥手叫。
它默默注视我片刻,然后扭头向风雪苍茫处走去。
那群贼鸥扇动翅膀,准备攻击。我望着它的背影,感受到南极的无情。
东南极内陆群山连绵,却没半点绿色。我走在这万古荒凉之处,风一停,就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有一次我爬到一处坡度接近垂直的半山腰,体力耗尽,上不去也下不来了。我想这其实和我在上海的很多困境时刻一模一样。我索性转过头去看背后的风景,那一刻眼前的磅礴令我动容。我望着天上下降风构成的壮美云带,感受到南极的雄浑。
我喜欢那些被风吹破的旗帜,丝丝缕缕地破在寒风里,猎猎作响,像是一首绿林好汉的歌。我靠在旗杆上闭着眼,聆听耳畔旗帜的歌唱。我感受到了旗帜的豪情,但更多的却是寂寞。
我赞叹这种寂寞,因为这种寂寞是刻骨的,在此之前我从未遇到过这么纯粹和高级的寂寞,寂寞到所有的情绪都被过滤干净,只剩下情怀了。对我而言,这种寂寞是我所有创作的终极源泉,我找到它,就像诗人得到了眼泪,就像宝刀尝到了鲜血。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南极的寂寞。
有一天我爬上一座山,远远地,看到了一排坟墓。
那里是世界的尽头,那里的坟墓非常坟墓。
我估计是俄罗斯人的坟墓,因为前几年隔壁的进步站发生过火灾,死了几个人。
我没有走近,只是站在远处看。
我曾热衷满世界地参观各种精美坟墓,拍照留念。但那天我伫立远眺,不按快门。
难以形容啊……那几个墓碑,远远竖立在荒凉的山上。我想起泰戈尔说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那天,我感受到了南极的敬畏。
想想真是奇怪,那巨浪连天的西风带、动静惊人的海冰卸货、朝朝暮暮的站里生活,并未给我留下太多印象。
而一只落单的阿德利企鹅、一个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半山腰、一面残破的旗帜、一排远远的墓碑,化成了我的灵感,震撼了我的灵魂。
二〇一一年岁末,我加入中国南极第二十八次考察队,乘坐C130“大力神”运输机,进入西南极乔治王岛一带,来到了长城站。
有一天我出门为电影勘景,在外面走了一天,然后走进了一片沼泽地。
当时是南半球的夏季,冻土融化,成为沼泽。我用尽全力拔腿,但拔不出来了。泥巴稠得就像胶水,于是我傻杵在那里,一点点往下陷落,手足无措。这个过程很恐怖,内心很受伤,我解下背包扔到岸上,留了标记。
我原本胆小如鼠,这一刻更是惊慌失措,一直陷落到膝盖时,我才想起来为什么还要那两只靴子——厚厚的大靴子?
于是我把小腿从靴子里抽了出来,光着脚俯下身趴在泥上,横过来滚出了沼泽地。我浑身是泥,狼狈不堪,疲劳至极,于是蜷缩在雪地上睡了一觉。
半小时后我醒了,有了力气,想想回程还有几个小时的路要走,便扔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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