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心》第35章


他想知道的欲望变得这么强烈,这么固执,以至一种大胆的奇想犹犹豫豫地冒出来了。他走到去枫丹白露的道上。当他走到了市里,满心犹豫不定,紧张不安,发抖地走到了电报局。像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一股来自他心中的无法抵制的力量。 
他举起哆哆嗦嗦的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纸,在米歇尔·德·比尔娜夫人的名字和地址下面写道: 
“我极想知道您对我的想法!我什么也忘不了。
安德烈·玛里奥·蒙蒂尼。” 
他接着就出来了,雇了辆车回到蒙蒂尼,对自己做的事又恼又烦,已经开始后悔。 
他算过,要是她给面子回答的话,过两天他会得到她的回音,但是第二天他没有离开别墅一步,又怕又盼第二天会接到她的电报。 
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他在草地上的两棵椴树之间摇床上晃悠,伊丽莎白来告诉她说有位太太要和他谈话。 
他激动得那么厉害,一时气都缓不过来,他迈着打颤的双腿,忐忑不安地朝住房走过去。虽然他没有敢期望这会是她。 
当他推开了客厅的门,坐在一张软榻上的德·比尔娜夫人微笑着,有点儿含蓄的微笑,脸上和姿态都微微拘谨地向他伸出手来,一边说: 
“我来听听您的近况,电报表达的不够全面。” 
在她面前,他变得这样苍白,以致她的双眼里都辉耀起了喜悦的神色;而他因为百感交集,甚至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握住了她伸给他的手放到了嘴上。 
“天哪,您多好!”他终于说出来了。 
“不是,可是我忘不了我的朋友们,我惦记他们。” 
她仔细盯着他,用对谁都会出人不意穷根究底地挖掘心态,揭开所有假象的女人的乍然一眼盯着他,很可能她满意了,因为她脸上粲然一笑。 
她接着说: 
“您这个世外桃源真好。住在里面快活吗?” 
“不,夫人。” 
“怎么会呢?在这个漂亮地方,在这个美丽的森林里,傍着这条令人神往的小河。您该当心宁神静,在这儿万事如意。” 
“不,夫人。” 
“那是为什么?” 
“因为不能忘却往事。” 
“然则您是必须忘却什么事才能幸福?” 
“是的,夫人。” 
“能让人家知道是什么吗?” 
“您知道的……” 
“那怎么啦?” 
“这样一来,我就很惨了。” 
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神气说: 
“接到您电报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而且就是为此来的。还打定了主意,要是我错了,我立刻就走。” 
略略呆了一会,她又说: 
“既然我不马上回去,能看看您的花园住宅吗?那边有条椴树的小道,我觉得看来十分引人入胜。在那儿该比这儿凉爽。” 
他们走出去。她一身淡紫打扮,和绿色树荫、蓝色天空立刻显得十分协调,以至对他显得丽若天人,叫他目瞪口呆,想不到的新颖动人美丽。她身材如此婷婷玉立,面庞细嫩鲜润,在一顶也是紫色的大帽子下面,露出一小绺烫过的金发,帽子上面自在地点缀着一根长而卷曲的鸵鸟毛,纤细的胳膊用双手拿着没有打开的伞横在胸前,她高傲和近乎直线的步伐给这座小小的乡下园子带来了某种不寻常的、出人意料的外地情调,那种奇异和意味深长的感觉,像是故事中人、梦中人、图画中人,瓦托①画幅中的人物,出自一个诗人或者画家的想象,凭幻想显示出她去到乡间时,会多么美丽。 
①Watteau(1684…1721)法国刻版画及油画家,以乡村风景画出名。 
玛里奥看着她,不禁旧情全面复炽,内心深处发颤,他想起了那回在蒙蒂尼的路上看到的那两个女人。 
她对他说: 
“给我开门的那个小个儿女人是什么人?” 
“我的女佣……” 
“她的神气不像……一个女佣人。” 
“不像?她确实很讨人喜欢。” 
“您从哪儿找来的?” 
“就在附近,在一个画家的饭店里,那儿的顾客威胁到了她的贞节。” 
“所以您救了她?” 
他红着脸回答说: 
“我救了她。” 
“也许对您有好处?” 
“肯定对我有利,因为我愿意在我身边转悠的是个漂亮面貌而不是个丑八怪。” 
“这就是她引起您兴趣的全部内容吗?” 
“她可能还引起了我一些想法:禁不住想重晤您的强烈愿望。因为任何女人,只要能吸引我看看她,哪怕是一秒钟,也使我的心思回转到您身上。” 
“您这话真是说得巧妙!她爱她的救命恩人吗?” 
他的脸更红了。像闪电似的一刹那间,确信任何妒嫉都有利于激励女人的心,他决定只说一半假话。 
于是他犹犹豫豫地说: 
“我对这还不知道。有这可能。她对我十分关心,照顾备至。” 
一阵不能觉察的恼火在德·比尔娜夫人心里油然而生,她说: 
“那您呢?” 
他用爱情如炽的双眼凝视着她,接着说: 
“没有任何东西能使我对您移情。” 
这话仍然十分巧妙,可是她不再指责了,这话对她像是表达了一种无庸置疑的事实。像她这样一个女人怎能对此有所怀疑呢?她对这种说法毫不怀疑,而且是满意的,她再也不关心伊丽莎白了。 
他们坐到了在椴树荫下的两张帆布椅上,下面是潺潺流水。 
于是他问道: 
“您能想到过我怎样吗?” 
“我想您很不幸。” 
“由于我的错还是您的错?” 
“是我们的错。” 
“说下去。” 
“还有,我觉得您太激动,太兴奋。我认为最聪明的办法是先让您定定神。于是我等待。” 
“您等什么?” 
“等您来个信。我接到了,我就来到了这儿。我们现在作为一对严肃的人谈谈。您真一直在爱我?……我问您这个问题不是为的撒娇…我是以情人的身分问您。” 
“我一直爱您。” 
“您有什么打算呢?” 
“我怎能知道?我在您的掌握之中。” 
“唉!我呀,我的想法很明确,但是在不明白您的意图之前,我不能告诉您。给我说说您自己,自从您逃之夭夭以后,您感情上和理智上有过什么想法和感受?” 
“我想念您,我几乎没有做过什么事。” 
“是吗,怎么想法?从什么意义上?又有什么结论?” 
他叙述他想治好自己对她的相思病和他的出走。他跑到了这个大树林里,到处见到的都是她:白天被对她的忆念紧追不放,晚上为妒嫉苦恼揪心。他全说了,真心诚意地全说了,只回避了与伊丽莎白的恋情,连名字也不再提。 
她听着,深信他一点没有说谎,从他话音里的诚挚,更重要的是由于感到自己仍然控制着他而听信了他。她为自己的胜利,为重新将他收归旗下而十分高兴,因为她仍然十分喜爱他。 
他接着又懊恼这种情况永无终了。于是,抱着经过如此相思、如此受罪之后得以申诉而十分兴奋的心情,同时又重新埋怨起她来,埋怨她被激发的爱情竟然如此软弱,无力;但他没有怒气,也不辛辣,而是热情洋溢、抒情诗或对命运反抗和屈服的申诉。 
他反复说: 
“别的女人是没有讨人喜欢的天赋,而您却没有爱人的天赋。” 
她兴奋地满有理由打断了他的话头。 
“至少我是始终不渝的,”她说,“要是在被您爱了十个月以后,我现在爱上了别人,您会少痛苦点吗?” 
他叫起来说: 
“难道对一个女人说来就不能只爱一个男人吗?” 
可是她激动地说: 
“人不能总是爱;只能总忠诚。您相信肉欲的狂言乱语能经久不衰吗?个会的,个会的。说到热恋纵欲的女人,不管时间长短,她们大部分都只是直截了当地将生活当成了些传奇故事:男主角不同,环境高潮变化难测,结局也不同。对她们来说,这样做有趣而散心。我也承认,因为每次的起头转折和结局的感情都有新招。可是当结束了就算完了,……对她说来……您明白吗?” 
“明白,其中有的是实际情况。可是我看不出您想归结到哪一点。” 
“归纳起来就是:从来情欲都不会太持久。我指的是炽热的、折磨人的热情,就是您还在为之痛苦的那种。我使您得到的痛苦是一种危象,很痛苦,我知道也能感觉到,……是由于我缺乏温情体贴和性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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