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不风流(短篇集)》第25章


的做法是顾家和风流两不误,一旦发生冲突,如果办得到的话,就暂时牺牲风流而保全家庭。如果一个男人风流到了妻离子散在所不惜的地步,并且只是风流成性而不是因为堕入了新的情网,那么,他就可以称做极端风流型的男人,他应该看清自己的天性,永远断绝成家的念头。
至于所谓极端事业型的男人,我是指事业上的迷狂者,这种人只有一根筋,除了他所醉心的事业之外,对人生中的其余内容一概不感兴趣,并且极其无能。这样的人很可能是某一领域的天才,我们无权用常识来衡量他。但他毕竟不适合过普通的家庭生活,却也是事实。要他担负起一个丈夫或一个父亲的责任,等于是巨大的灾难。当然,倘若有可敬的女性甘愿献身,服伺他的起居,于他也许是幸事。可惜的是,很少有女人甘愿只当丈夫的保姆,哪怕她的丈夫是一个天才。
写到这里,我可以对自己下一断定了:我不是一个极端的男人。换一句话说,我是一个比较中庸的男人。如果要找恋家的理由,这算是一个吧。
2002。2
生命中的无奈新大陆(1)
一 奇迹
四月的一个夜晚,那扇门打开了,你的出现把我突然变成了一个父亲。
在我迄今为止的生涯中,成为父亲是最接近于奇迹的经历,令我难以置信。以我凡庸之力,我怎么能从无中把你产生呢?不,必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运作了无数世代,然后才借我产生了你。没有这种力量,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父亲或母亲。
所以,对于男人来说,唯有父亲的称号是神圣的。一切世俗的头衔都可以凭人力获取,而要成为父亲却必须仰仗神力。
你如同一朵春天的小花开放在我的秋天里。为了这样美丽的开放,你在世外神秘的草原上不知等待了多少个世纪?
由于你的到来,我这个不信神的人也对神充满了敬意。无论如何,一个亲自迎来天使的人是无法完全否认上帝的存在的。你的奇迹般的诞生使我相信,生命必定有着一个神圣的来源。
望着你,我禁不住像泰戈尔一样惊叹:“你这属于一切人的,竟成了我的!〃
二 摇篮与家园
今天你从你出生的医院回到家里,终于和爸爸妈妈团圆了。
说你“回”到家里,似不确切,因为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家。
不对,应该说,你来了,我们才第一次有了一个家。
孩子是使家成其为家的根据。没有孩子,家至多是一场有点儿过分认真的爱情游戏。有了孩子,家才有了自身的实质和事业。
男人是天地间的流浪汉,他寻找家园,找到了女人。可是,对于家园,女人有更正确的理解。她知道,接纳了一个流浪汉,还远远不等于建立了一个家园。于是她着手编筑一只摇篮,——摇篮才是家园的起点和核心。在摇篮四周,和摇篮里的婴儿一起,真正的家园生长起来了。
屋子里有摇篮,摇篮里有孩子,心里多么踏实。
三 最得意的作品
你的摇篮放在爸爸的书房里,你成了这间大屋子的主人。从此爸爸不读书,只读你。
你是爸爸妈妈合写的一本奇妙的书。在你问世前,无论爸爸妈妈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你的模样。现在你展现在我们面前,那么完美,仿佛不能改动一字。
我整天坐在摇篮旁,怔怔地看你,百看不厌。你总是那样恬静,出奇地恬静,小脸蛋闪着洁净的光辉。最美的是你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一会儿弯成妩媚的月牙,掠过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会儿睁大着久久凝望空间中某处,目光执著而又超然。我相信你一定在倾听什么,但永远无法知道你听到了什么,真使我感到神秘。
看你这么可爱,我常常禁不住要抱起你来,和你说话。那时候,你会盯着我看,眼中闪现两朵仿佛会意的小火花,嘴角微微一动似乎在应答。
你是爸爸最得意的作品,我读你读得入迷。
四 舍末求本
我退学了。这是德国人办的一所权威性的语言学校,拿到这所学校的文凭,差不多等于拿到了去德国的通行证。
可是,此时此刻,即使请我到某个国家去当国王或议员,我也会轻松地谢绝的。当我的孩子如此奇妙地存在着和生长着的时候,我别无选择。你比一切文凭、身份、头衔、幸遇更加属于我的生命的本质。你使我更加成其为一个人,而别的一切至多只是使我成为一个幸运儿。我宁愿错过一千次出国或别的什么好机会,也不愿错过你的每一个笑容和每一声啼哭,不愿错过和你相处的每一刻不可重复的时光。
如果有人讥笑我没有出息,我乐于承认。在我看来,有没有出息也只是人生的细枝末节罢了。
五 心甘情愿的辛苦
未曾生儿育女的人,不可能知道父母的爱心有多痴。
在怀你之前,我和妈妈一直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孩子。甚至你也是一次“事故”的产物。我们觉得孩子好玩,但又怕带孩子辛苦。有了你,我们才发现,这种心甘情愿的辛苦是多么有滋有味,爸爸从给你换尿布中品尝的乐趣不亚于写出一首好诗!
这样一个肉团团的小躯体,有着和自己相同的生命密码,它所勾起的如痴如醉的恋和牵肠挂肚的爱,也许只能用生物本能来解释了。
哲学家会说,这种没来由的爱不过是大自然的狡计,它借此把乐于服役的父母们当成了人类种族延续的工具。好吧,就算如此。我但有一问:当哲学家和诗人怀着另一种没来由的爱从事精神的劳作时,他们岂非也不过是充当了人类文化延续的工具?
六 你、我和世界
你改变了我看世界的角度。
我独来独往,超然物外。如果世界堕落了,我就唾弃它。如今,为了你有一个干净的住所,哪怕世界是奥吉亚斯的牛圈,我也甘愿坚守其中,承担起清扫它的苦役。
我旋生旋灭,看破红尘。我死后世界向何处去,与我何干?如今,你纵然也不能延续我死后的生存,却是我留在世上的一线扯不断的牵挂。有一根纽带比我的生命更久长,维系着我和我死后的世界,那就是我对你的祝福。
有了你,世界和我息息相关了。
七 弱小的力量
我已经厌倦了做暴君的奴隶,却被你的弱小所征服。
你的力量比不上一株小草,小草还足以支撑起自己的生命,你只能用啼哭寻求外界的援助。可是你的啼哭是天下最有权威的命令,一声令下,妈妈的乳头已经为你檫拭干净,爸爸也已经用臂湾为你架设一只温暖的小床。
此刻你闭眼安睡了。你的小身子信赖地倚偎在我的怀里,你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闻着你身上散发的乳香味,我不禁流泪了。你把你的小生命无保留地托付给我,相信在爸爸的怀里能得到绝对的安全。你怎么知道,爸爸连他自己也保护不了,我们的生命都在上帝的掌握之中。 不过,对于爸爸妈妈,你的弱小确有非凡之力。唯其因为你弱小,我们的爱更深,我们的责任更重,我们的服务更勤。你的弱小召唤我们迫不及待地为你献身。
八 续写《人与永恒》
朋友来信向我道贺:“你补上了《人与永恒》中的一章,并且是最奇妙的一章。”
说得对。
我曾经写过一本题为《人与永恒》的书,书中谈了生与死、爱与孤独、哲学与艺术、写作与天才、女人与男人等等,惟独没有谈孩子。我没有孩子,也想不起要谈孩子。孩子真是可有可无,我不觉得我和我的书因此有什么欠缺。现在我才知道,男人不做一回父亲,女人不做一回母亲,实在算不上完整的人。一个人不亲自体验一下创造新生命的神秘,实在没有资格奢谈永恒。
并不是说,养儿育女是人生在世的一桩义务。我至今仍蔑视一切义务。可是,如果一个男人的父性、一个女人的母性——人性中最人性的部分——未得实现,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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