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第54章


呼延云平静地说:“当我做出这个推理的时候,我发现面前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命案当晚,李树三一直在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院前门有翟朗,后门有老马,这段时间李树三想溜出来杀人,是不可能躲过他俩的眼睛的……难道他是电影散场后赶到大池塘下的毒手?问题是,他怎么可能利用只和马海伟、翟朗乘坐的出租车错开两三分钟的时间差,完成杀人并设置不可能犯罪现场这一系列复杂的行动呢——他应该有更多的作案时间才对啊!
“百思不得其解,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搞不通,纵使我推理出李树三是凶手,他一句‘我什么时候杀的人’,就能驳得我哑口无言。正在我怀疑自己的推理是不是错了的时候,赵大的手机铃声让我大彻大悟,一瞬间窥破了这个奇案的全部真相!”
楚天瑛说:“当你在会议室里兴高采烈地宣布已经破案的时候,我们都莫名其妙:你到底通过那个铃声推理出什么了?”
“反正不是我杀的人。”马海伟嘟囔了一句。
呼延云淡淡一笑道:“小郭误解了我的意思,她那个关于手机铃声的推理太牵强了,不过她真心认为你是凶手,和我短信沟通后,我觉得不妨让她说出她的想法,暂时‘冤枉’你一下。这样更有利于麻痹真凶,实施我的计划。”
“好吧。”马海伟在椅子上“哐”地坐了下来,双手拄着膝盖,“我就不要国家赔偿了,你就把你从手机铃声中推理出了什么告诉我,作为补偿吧。”
呼延云点点头说:“在大池塘,我曾经让你进入发生命案的简易房,播放手机铃声,目的是想搞清楚,李树三、你和翟朗说通过手机铃声锁定赵大尸体的位置,是不是在撒谎,结果证明确实可以听到——”
“不是音量的问题啊?”马海伟说,“我的手机铃声真的是早就设置的江南style,谁知道会和赵大那个死挫人撞上!”
“既不是音量的问题,也不是音乐本身的问题。”呼延云说。
楚天瑛越发好奇了:“那是什么问题——”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哀怨的叹息:
“呀……”
声音凄切,来得无头无尾,像是半空中飘来一截半透明的浮尸。
屋外的雨,似乎停了。
偶尔,听得见残雨滴下的声音,却听不见雨滴落地的声音,有头而无尾,坠落而无底,于是清冷得令人不堪忍受。
一阵异常哀婉的京胡,牵出一段凄凄惨惨戚戚的唱腔:行至在渔阳县地界,
忽然间老天爷降下雨来。
路过赵大的窑门以外,
借宿一宵惹祸灾。
赵大夫妻将我谋害,
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
烧作了乌盆窑中埋,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分明是有人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一边飘荡,一边哀吟,但一片花白的地上,连影子也不见一个,没有脚的冤魂,浸着血的乌盆……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马海伟犹如被往事催眠了一般,目光迷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口中念叨着:“是这个,就是这个……”
猛地!唱腔断了。
乍然陷入寂静,像被突然挖空了肚肠,每个人都感到不可忍耐的空虚,仿佛此身也悬浮在空中,突然摔落在枯井的井底。
“是《乌盆记》,像是收音机里播的。”
“这屋子里也没有收音机啊。”
“那是哪儿来的音乐啊,闹鬼似的,听得我寒毛倒竖。”
“是啊,那天晚上我睡在这花房里,就是听到这个,才做了噩梦的。”
马海伟、林凤冲和楚天瑛一边嘀咕着,一边四下里寻找收音机,或者什么播放器,然而,一眼可以看到全貌的屋子里,并没有类似物件,马海伟掀开床单钻到床底下找,同样一无所获。
难道子里真的闹鬼了?
呼延云站起身,对着外面喊道:“田颖,你进来吧。”
门帘掀开,田颖和晋武一起走了进来。
“你们演什么戏呢?”林凤冲问。
“我只是拜托田颖打了一下我的手机。”呼延云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刚才的《乌盆记》唱腔,是我今天中午刚刚设置成手机铃声的。”
三个人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然而,呼延云下面的一句话,却让他们瞬间石化!——
“可是,你们三个人刚才都只认为是一段唱腔,没有发现那是我的手机铃声啊,为什么有人却在黑暗的大池塘,听到《江南style》就说那是手机铃声呢?
“根据问讯记录,那天晚上到达大池塘之后,李树三说他拨打赵大的手机,听到手机铃声,追踪到简易房,这在逻辑上说得通。纵使他不是杀人犯,但是他和赵大一向关系密切,听过他手机铃声是《江南style》,很正常;马海伟是这样说的‘忽然听见了一阵细切的声音’,这当然也是正常的;然而翟朗——”呼延云盯着蹲在李树三身边的黑影说,“你的原话是‘突然就听见了手机铃声,声音很小,但是挺清楚的’,这是为什么呢?”
翟朗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还没进入简易房,李树三就已经挂断了赵大的手机。你进去之后,并没有接近尸体,并不知道赵大带了手机,就连马海伟也是直到郭小芬指出,才得知赵大的手机铃声是《江南style》,你怎么就知道黑暗之中,大池塘里响起的是赵大的手机铃声呢——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在黑暗中听到一段音乐,首先想到的应该是CD机、收音机,或者其他播放器吧——只有一种可能,在此前你就和李树三串通好了,他告诉你,一旦听到《江南style》就往简易房的方向跑,因为那是他在拨打赵大的手机。”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晋武不禁脱口而出。
“我还是想不通——”楚天瑛一下子昂起头来,“翟朗怎么会伙同他的杀父仇人杀死另一个仇人呢?”
呼延云说:“也许你还记得,翟朗曾经委托咱们帮他找回丢失在大池塘的挎包吧?那个包,我在赵大的临时住所里找到了。当时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个挎包过分干净了,换言之,挎包里的东西太少了,只有一张弩,而其他的东西,比如翟朗的证件,还有他让咱们一定要拿回的他父亲的唯一一张照片,以及告诉他翟运之死的匿名信,都不见了。我就在想,这些东西去哪里了呢?”
“也许是赵大拿去别的地方了,或者一把火烧掉了啊。”楚天瑛说。
“那么,林凤冲第一次在大桥上见到翟朗时,他问路的那张地图呢,也烧掉了?”呼延云说,“既然烧掉,为什么不一把火统统烧掉,偏偏只留下一把弩呢?我在弩上看不出有什么非留下不可的意义啊。等我发现手机铃声的问题之后,我断定,其实翟朗在去刺杀赵大的时候,为了便于行事,根本就没带证件、照片、书信和地图什么的,而后他告诉我们这些东西和挎包一起丢失,只是为了掩盖其中隐藏着的一个十分重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呼延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曾经说过,这个案子的真相,是因为涉入其中的所有人,都太执着于《乌盆记》这个故事了——在不经意间,包括我在内的每个人都认为,虽然凶案现场是被人有意布置成《乌盆记》的场景,但是凶案的缘起还是三年前一场《乌盆记》式的谋杀。但是,在将已经堪破的和犹未堪破的各种疑点归纳总结之后,我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由此衍生出了另外一个《乌盆记》的故事,或许,能阐释后来发生这一切的因果……”
他沉静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心中离奇的思绪。
接下来,他放低声音,犹如午夜的电台广播一般,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夏天,一场瓢泼大雨席卷了渔阳县。雨不停,乌云也不散,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背负着贪污公款罪名的翟运,背着一个背包一路踉跄着逃到了这里。狂风暴雨中他迷失了方向,正当他为自己的前途感到绝望时,他抬起头,看到山坡上有一座花房,花房里依稀亮着灯光。
翟运深一脚浅一脚地攀上了山坡,敲开了花房的门。屋里面有两个男人,正是赵大和李树三,他俩听了翟运借宿的请求之后,答应了下来,然而也就是在翟运查看背包被雨水打湿的情况时,他们看到了里面厚厚的一捆捆人民币。
也许公安人员多年来持续不断的上门盘查,给翟朗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但十分遗憾的是,你的爸爸确实是一个贪污犯,他临出逃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拿走贪污的部分公款——插一句,程运到达渔阳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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