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剑记》第8章


庄严道座,品列仙阶,聚道众羽衣炫耀,迎仙真鹤驾徘徊。点大明灯,光光朗朗,浑讶是空中列斗,奏大法鼓,丁丁东东,却疑是天上鸣雷。凤笙儿咿咿哑哑的细品,龙笛儿嘹嘹亮亮的横吹。爇沉香檀香,翠腾腾烟光凝紫府;结宝幡宝盖,红爛爛霞采映瑶台。酒酌的是洁洁净净银瓮里松花正熟,花献的是芳芳馥馥玉池中菡萏初开。黍稷惟馨,从东筵西筵列定;苹蘩最洁,自南涧北涧采来。对香风展兹经卷,挹清流濯彼金垒。此既有诚心上格,彼岂无仙子下来。
纯阳子蹑着一朵祥云,忽闻得香烟扑鼻,乐声嘹亮,展开仙眼一看,只见一所庵中,姓金名煜者在那里修建黄煜大斋。纯阳子心中暗想道:“此人修这样大斋,不知是真心好善的?假心好善的,须试他一试。”于是按落云头,在那庵外远远处伺候。直等他散了斋的时节,却扮作个褴褛道人,特来这个庵求讨些斋供。
时大斋方罢,金煜见这个道人破衲头、破揪巾、破草鞋,身上又十分臭秽。他虽是个好施舍的,到此却又不施舍,也不分付那家僮把些甚么斋供,把些甚么酒饭管陪着他。那家僮们见主人没有分付,哪里肯怜惜于他?且骂着:“这个道人,你既要化斋,前日怎的不来?昨日怎的不来?今日斋罢了才来,落了你的魂!”道人说道:“我虽然来迟,你筵有剩斋,厨有剩饭,管我一餐去也好。”那家僮道:“没有!没有!你快去,莫等我打你!”道人不去,那些家僮们遂拿一个老大的拳头打将过来。道人乃题一《减字木兰花》词于石壁,云:
暂游庾度,白鹤飞来共谁语。岭畔人家,曾见寒梅几度花。
春来春去,人在落花流水处。花满前溪,藏有神仙人不知。
又题一绝句诗,云:
摆脱烟霞谒大斋,大斋已罢却空回。
殷勤说语金居士,枯木岩前花不开。
道人题毕,末后书云:“无心昌老来。”五字书罢,竟入云堂,良久不出。遍寻览之,已无踪迹。徐视其字,毫光烂灿,深透于石壁之后。始知昌字无心,乃吕公也。金煜顿足言曰:“吾饭僧一十二年,并无应验。今有一神仙至,而不能待他一箸饭、一杯茶,设甚么斋?修甚么供?他说道:‘枯木岩前花不开。’尽说我没有善根。”遂愤惋而卒。
纯阳子离了大庾,又蹑着云,乘着雾,来到青城山。只见这一座山,高为天之一柱,秀作海之三峰,山下就有个丈人观。其丈人观中有一羽士,姓黄名若谷,风骨清峻,戒行严紧。或有施主们叫他治疾,又或有施主们叫他驱邪,他只用“天心符”、“水飞符”召将,极有效验。若谷得人钱帛,即散施贫乏。纯阳子知得这个道士的德行,乃按落云头,诡为一法师访之。若谷亦见了这个法师丰姿迥别,骨骼超群,就十分敬重着他,留宿月余。
一日,纯阳子问取若谷,说道:“汝驱邪治病,飞符召将,可曾见得将之真形么?”若谷道:“这怎么见得?但只是法用先天一气,将用自己原神尔。”法师道:“我若用法时节,运掌成雷,瞬目成电,喷沫成雨,呵气成云。几天之将、地之兵,若有宣召,皆现取真形出来。”若谷摇一摇头,伸一伸舌,说道:“此样事除非张无师、萨真人才做得。”法师道:“这却不难。”若谷道:“此青城山北乡,地名秀墩,一姓陈的人家,有一个男子被狐狸精染了,明日正欲请我去驱治。既如此,先生可代我治之。”法师道:“如此却好。”
明日,若谷同着这位法师径到病男子家里,建一所法坛。若谷请法师上坛,飞着灵符,召着神将,斩着妖邪,救那男子一命。好一个法师,遂升了高坛之上,捏着个三台的诀,步着个七星的罡,敲着五雷的令牌,焚符一道,只见毫光烂灿,如龙又不是龙,如凤又不是凤,隐隐约约,直上天宫而去。法师又口宣谛语,说道:“雷霆号令,疾如星火,以今关召天将,速至坛前,伏听法旨。”只见须臾之间,电掣雷奔,一阵好大的风呵:
无形无影透人怀,四序能令万物开。就树撮将黄叶落,入山推出白云来。
风过处,刮将一位神道,立在坛左侧。见他戴的是汉巾,穿的是绿袍,系的是玉带;丹凤之眼,卧蚕之眉,手提着光闪闪一口青龙偃月的刀。法师问道:“是何神将?”那神说道:“某非别,是玉泉山显圣的关将便是。”法师道:“站立坛前,有事指挥。”只见一阵风过,又一阵好大风呵:
有声无影遍天涯,庭院朱帘日自斜。
夜月江城传戍鼓,夕阳关塞递胡笳。
风过处,又刮将一位神道,立在坛右侧。见他戴的是兜鍪,穿的是紫袍,系的是金带;黑漆之脸,豹环乏眼,手拿着锋棱棱一条水磨的钢鞭。法师问道:“是何神将?”那神说道:“某非别,是上清龙虎山正一赵玄坛便是。”法师道:“站立坛前,有事指挥。”这法师召这两位天将到不打紧,若谷在傍边观看,见了一个红面,红的似胭脂,一个黑面,黑的似煤炭,他两个威风纠纠,杀气棱棱,长又长似天王,大又大似金刚,就惊得战兢的。
好一个法师,就去吩咐着关、赵二天将,说道:“此处有个狐精为灵作害,你两位可搜山逻岭,捉将过来。”只见那两位天将应声而去。须臾之间,就把个九尾狐精活喇喇擒将过来。法师一看,原来是雌狐之精,这狐精真个是奸巧会假那虎威,妖娆会变着女子,白乐天曾有诗云:
古冢狐狸性最狡,化为妇人颜色好。
头变云发面变妆,大尾曳作长红衣。
那法师见了这个狐精,飞剑一斩,遂成两截。斩讫,却回互关、赵二将,各返天宫。那男子被狐精染的死里逃生,却来叩谢着法师救命之恩。此却不在话下。
这法师却又到若谷家来,若谷说道:“先生飞灵符,召真将,必自神仙中来,还可以传吾道否?”法师道:“子左足有北斗星,尚缺其一,再更一世,才可以成仙。”若谷大惊,说道:“某左足有黑子,作北斗七星之状,而缺其一,未尝为人所知,今先生知我,真神仙也。”遂乃问己之寿数,法师倒书九十四字于纸上。将欲别去,乃题诗于壁,云:
醉舞高歌海上山,天飘乘露结金丹。夜深鹤透秋空碧,万里西风一剑寒。
题毕,末写“无上宫主作”,乃飘然而去。若谷因大悟,宫字无上吕字也,此法师乃吕先生乎。举目望之,已隐隐然在云端矣。若谷乃以四十九岁而终,却应倒书之字云云。 
第八回 纯阳子醉死复生 纯阳子罗浮画山
却说纯阳子既别了若谷,又蹑着云雾至江南遨游。自称吕元圭,扮作一个渔人的模样,持一蓑一笠,一纶一竿,敲着短短板儿,唱那渔家之词。词曰:二月江南山水路,李花零落春无主,一个鱼儿无觅处。风和雨,玉龙生甲归天去。吕元圭唱这个词儿,声音嘹亮,响遏行云。沿街之上哪个不说声唱的好,唱的好。内有慷慨之士与之以钱,元圭则摇头不受,说道:“我没用钱处,只有酒可见赐几壶。”只见这一所街道,都是些善信之士,闻得吕元圭求酒,这一家也与他几瓯,那一家也与他几碗。这个元圭饮了东家,又饮着西家,并也不晓得推辞。
时有一酒保者,姓张名隆,年虽有六十余岁,到是个脱洒之辈,因问吕元圭:“尔能饮酒几何?”元圭道:“老官人,我只是没有酒吃,若有酒吃,却也没个限量。”张老道:“吾今与汝一醉。”元圭道:“若得我醉,我当厚谢。”张老乃叫着家僮,抬过一瓮的竹叶青来,约有五斗,对元圭道:“饮此当沉醉矣。”吕元圭乃放开仙量,将那鸬鹚杓,鹦鹉杯,一杯一杯复一杯,饮得笑盈腮,却把那一瓮的竹叶青彻底饮干,脸上并没些酒气。两傍人观的皆说道:“这个人好量,好量!”吕元圭问道:“张老官,还能饮我否?”那张老也是个好事的,又叫家僮们抬过一瓮的葡萄绿来,仍有五斗余,对吕元圭说道:“再饮尽此酒,当醉死汝矣。”吕元圭道:“待我试饮之,看我会醉不会醉。”于是又把那仙量放开。正是酒渴吞海,诗狂欲上天。却把那一瓮的葡萄绿彻腐饮干,脸上又没些酒气。
吕元圭饮干两瓮酒不打紧,只是傍观的千千万万之人皆说道:“这个人不是刘伶出世,即是李白重生。不然,哪里有这等会饮之人?”张老亦说道:“我的酒皆是好酒,别人吃,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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