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诊断》第71章


唐奈引进室内。
一开始,欧唐奈没有看见尤斯塔斯·斯温。一个巨大的壁炉燃着的熊熊柴火吸引了他的注意。炉火释放出的滚滚热浪,使这八月下旬已经有些凉意的清晨变得几乎令人难以忍受的炎热。随后,他看见斯温躺在一个有四根床柱的宫床上面,背靠着一叠枕头,身披着一件绣着缩写姓氏的特制睡衣。当欧唐奈走近时,他很吃惊地注意到,自从上次和奥尔登·布朗以及丹尼丝一起吃饭那次晤面以来,这位老人竟变得如此憔悴了。
“谢谢你来这里。”斯温的声音也比以前微弱得多了。他挥手请客人在他的床头一张椅子上就坐。
欧唐奈坐下说:“我听说你要见我。”这时,他的脑子里已经在暗暗修改原来想直言不讳的一套话了。自然,他对约瑟夫·皮尔逊的立场是不会变的,但起码在态度上他可以变得温和一些。现在他不再打算和这位生病的老人纠缠往事,因为在他们之间的任何较量,都已经显得十分不相称了。
“约瑟夫·皮尔逊来过了,”斯温在说。“大概是三天以前吧。”怪不得那天找不到皮尔逊,原来他在这儿。“是的,”欧唐奈回答,“我能想象到他会来的。”
“他告诉我,他要离开你们医院了。”听起来老头子的话里有些烦恼;欧唐奈原来设想他会发脾气的,到现在还没有这种迹象。
欧唐奈琢磨着不知下面还有什么话,就答道:“是,是那样。”老头子没言语。停了一会说:“我看有些事情是谁都控制不了的。”现在他的口气有些愤愤然的味道了,或者,也许是无可奈何吧?很难辨出来。
“我看也是的,”欧唐奈温和地回答。
“在约·皮尔逊来看我的时候,”尤斯塔斯·斯温说,“他提出了两个请求。第一个是要求我给医院扩建大楼的捐款不附加任何条件。我已经同意了。”他停顿了一下,欧唐奈在把这具有重大意义的话听进去的时候也没有作声。老头子接着说,“第二个请求是私人性质的。你们医院有个雇员——名字我记得象是叫亚历山大。”
“是的,”欧唐奈很纳闷地说。“约翰·亚历山大——他是个化验员。”
“他们丢了个孩子,是吗?”欧唐奈点了点头。
“约·皮尔逊请求我来供这个年青人上医学院。当然,我可以办——不费什么事。钱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用处。”斯温伸手把被子上的一个硬纸夹子拿过来。“我已经指示过我的律师。会有一笔款子——够他上学和他们夫妇生活得舒舒服服的。毕业以后,如果他要进行专业进修,钱也够用的。”老头子说到这儿停住,似乎有些累了。然后,他又接着说:“现在我要做的是更长久一些的打算。将来总会有别的人——也一样是值得培养的人。我想把这笔款子作为一项基金,由三郡医院医管会掌握。我只坚持一个条件。”尤斯塔斯·斯温凝视着欧唐奈。他发狠似地说:“这项基金将命名为约瑟夫·皮尔逊医学捐款。你反对吗?”欧唐奈又是感动,又是内愧,马上回答:“老先生,不仅不反对,我认为这将是您一生中做的最好的事情之一。”
“请你对我说真话,迈克。”费雯说。“我要知道。”他俩面对着面——费雯躺在病床上,迈克·塞登斯惶恐地站在床边。
这是自从他俩分开几天以来第一次见面。昨晚,医院取消了转移计划之后,她又试着给迈克打电话,但是没找到他。今早,迈克遵守六天以前的约定,不等费雯叫他,就自己跑来了。现在,费雯用一种寻觅的眼光看着迈克,一种恐惧感在暗暗袭近她、捉弄她,一种直觉的意识在告诉她,终于发生了那她不愿相信的事情。
“费雯,”迈克说。她可以看出他在发抖,“我得和你谈谈。”没有回答,只有费雯那凝视着他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对。他的嘴唇发干;他用舌头舔了一舔。他知道他的脸上在发烧,他的心通通直跳。他的第一个直觉是想转身跑掉,可是没有,他站在那里,迟疑着,搜索着合适的字眼,但却说不出什么来。“我想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迈克。”费雯的声音很呆板,似乎已经滤出了一切感情。“你是不想和我结婚了。我会成为你的一个累赘——现在这个样子。”
“■,费雯,亲爱的——”
“别,迈克!”她说。“请你别这样了!”他急切地、哀告地说:“请你听我说,费雯——听我说完了!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这三天他一直在寻找此刻要说的合适的字眼,可是他也知道,无论怎么说,结果还是一样。自从他们上次见面以来,迈克·塞登斯在内省自己的灵魂和良心的缺陷。内省的结果使他感到很不舒服、很惭愧,但却暴露了他的真情。他完全知道他和费雯即使结了婚也决不会是成功美满的——并不是她不配,而是他自己不行。在他反省的时候,他强迫自己想象他俩在一起的情况。他幻想看见他俩在一间有许多人的屋子里——他自己年青力壮,没有缺陷;而挽着他的臂的费雯却在缓慢地、趔趄地移动着,也许还拄着一支拐杖,只能做那假腿能做的动作。他又看见自己在海水中潜泳或在沙滩上半裸着身体晒太阳,而费雯却不能和他相伴,只能照样穿着全套衣服,因为露出假肢会很难看,去掉假肢又会使她成为可怕的、不能动弹的废人——一个只能招致怜悯或使人尽量避开眼光的人。
而且还不只如此。
他从本能的情操出发很不愿意去想性的方面的问题,但他还是逼着自己去考虑。他设想夜间没有上床之前,费雯会自己解开她的假腿吗?是不是要他帮助呢?知道她下面有一条假腿,在脱衣服的时候还会有亲昵的动作吗?
如何过性的生活呢——戴着假腿还是去掉呢?如果戴着,什么滋味——他那急切的身体压在硬帮帮的塑料上吗?如果去掉,接触那断肢会是什么滋味呢?和一个不完整的身体同房能够得到满足吗?
迈克·塞登斯直出汗。他探索到内心深处,意识到自己的想法。
费雯说:“你不用解释了,迈克。”这回她的声音哽塞了。
“但是我想说!我非得说!有那么多事情我们都得想想。”现在他的话脱口而出,急于想让费雯理解在他没来以前他经过了多么痛苦的考虑。甚至到此时,他还需要她来理解他。
他开始说:“你瞧,费雯。我想过了,你会好一些……”他发现她的眼睛在看着他。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的眼光是那么逼人,那么稳定。“请你不要撒谎,迈克,”她说。“我看你还是走吧。”他知道没用了。现在他只想赶快走,不要再看费雯的眼睛。可是,他还在迟疑。他问:“你怎么办?”
“我不知道。实话告诉你,我还没怎么想呢。”费雯的声音是平稳的,但看出来她在尽力控制着自己。“也许我还继续当护士,如果他们还要我的话。当然,我还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好了,如果还没好,我还能活多久。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不对,迈克?”他总算感到内疚地低下了眼睛。
走到门口,他最后一次回过头来。“再见,费雯,”他说。
她想回答,可是她的自我控制已经到头了。
迈克·塞登斯从二楼楼梯往下走到病理室。他走进解剖室,在套间里看见柯尔门大夫正在解剖一条腿。塞登斯看了看,那是一条颜色刷白,没有生命的残肢,黑色的血液从柯尔门的刀下淌出。一时间他惊愕地似乎看到它的上面还裹着丝袜,脚上还穿着一只高跟鞋。然后,他象中了魔似地走过去看了那打开的病历上的名字。
看完之后,迈克·塞登斯走到楼道上冲着墙呕吐起来。
“噢,柯尔门大夫!请进来。”肯特·欧唐奈客气地从他的办公桌后站起来,那年青的病理医师走进屋来。当接到外科主任的约见时,戴维·柯尔门正在清理他刚刚做完的解剖工作。
“请坐下,好吗?”欧唐奈拿出缕花的金质烟盒。“吸烟?”
“谢谢。”柯尔门拿了一支烟,欧唐奈给他点了火。他靠在一张皮扶手椅上,轻松一下。他直觉地感到这将是他一生的一个转折点。
欧唐奈从办公桌后边走到一扇窗户前边,背靠窗,早晨的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他说:“我猜想你已经听说皮尔逊大夫辞职了。”
“是的,我听说了。”柯尔门大夫小声回答。他自己也吃惊他怎么会接着说道:“当然你知道,这几天他在不遗余力地工作,从白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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