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图》第72章


意识到这一点,再想撒手已经来不及了。事实上余伯宠并没有放手,相反不停地竭力拉扯。但让他触目惊心的是,伦庭玉的食指果然搭在了另一端的扳机上,像是随时准备扣动的样子。余伯宠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却只能保持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暗淡的目光里流露出几许伤感与无奈。
伦庭玉的神情也在悄然变化,分不清是懊丧、愤恨还是哀痛,嘴巴开合了几下,似乎有什么话说,却因沙土埋及胸颈而哑口无言。稍过片刻,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凄楚的笑意,紧握杖柄的手指渐渐松开,整个人无声无息地没入流沙。
借助卡西列夫和哈尔克的合力拉拽,余伯宠猛然向后翻滚,顺势离开了危险的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心头泛起了无可言喻的滋味。伦庭玉纵然逞性妄为,毕竟不是暴戾恣睢的恶魔,否则也不可能主动放弃开枪射击的机会,但仔细忖度,他最后的宽容与其说是一份慈悲情怀的体现,还不如说是一种偏执古怪的心态使然。无论怎样,终于可以和魂牵梦萦的珍贵文物永远在一起了,或许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需要更多的人和自己分享。
地裂山崩的场面转瞬即逝,旁观者的惊惧和震撼却迟迟难以平息。余伯宠茫然四顾,视线正巧和方子介相遇,发现对方的眼神闪烁迷离,虽然没有交谈,但两人的内心感触如出一辙,同时想起了不久前劳神苦思的问题,原以为会是一个不解之谜,孰料无情的流沙很快就提供了答案。
余伯宠再度扼腕兴叹,反复追忆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惊奇和惶惑挥之不去。若非断送于自身的痴狂执拗,伦庭玉的阴谋诡计也许已无可阻止,而一生机关算尽,立志在广袤沉寂的荒漠间成就辉煌,最终却免不了被厚重黄沙吞噬的厄运。这样的结果是阴差阳错,还是命里注定?举目仰望浩瀚无垠的苍穹,余伯宠暗自疑问,莫非不为人知的冥冥之中果真孕育着一团堂堂正气。凝视良久,忽然萌生一种由衷敬服的强烈意念,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顶礼膜拜。
大约二十天后,队伍陆续渡过孔雀河,也就意味着度过了荒漠之旅最艰难的阶段,而当初目的各异的探险者已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结束了征逐纷扰,远离了烦恼惊悸,余伯宠如释重负之余,颇有一份身心交瘁的感受。他并不急于继续赶路,暗地和苏珊商议,干脆沿河而下,再次造访罗布老人吐尔迪,一则看望朋友,二则顺便在那间红柳编织的木屋里住些日子,每天吃一尾烤鱼,喝两碗沙枣粥,也算是一种悦情养性的享受,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积郁于胸中的阴霾就会一扫而空。
吐尔迪简陋的木屋曾经给苏珊留下过深刻的回忆,当即心驰神往,含笑应允。大家得知他们的意向,相继过来执手话别。
首先辞行的是方子介,看着一对情投意合的爱侣,脸上笑容可掬。“只羡鸳鸯不羡仙,两位历尽磨难,终成佳偶,实在可喜可贺。苏珊小姐找到了情感的归宿,估计从此再不会有重返故里的念头了。”
“那可不一定,”苏珊笑道,“万一某天伯宠忽发雅兴,想要见识见识英伦三岛的风光,我是不介意陪他漂洋过海的。”
言下之意是甘愿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余伯宠心领神会,报以温存的一笑。
“罗布人的生活状态散淡宁静,”方子介又道,“孔雀河畔,避世离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简直就是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唉,可惜我始终不具备萧然尘外的情怀,无从领略那种闲逸安详的乐趣。”
“教授在取笑我吧,”余伯宠说,“其实,我由衷敬佩像你这样的耿介之士,只因性情疏懒,加上生存环境险恶,所以无法效仿追随。选择草间求活的道路,也是一种畏缩逃避的表现。”
“伯宠,你过于谦虚了,”方子介纠正道,“你从来不肯夸夸其谈,却并不缺乏匡扶正义的勇气。譬如这次考古行动,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教授太抬举我了,如果说我这次略尽绵薄之力,也是迫于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何况对于事情的结果毫无改变。回想起来,所有的争夺较量犹如南柯一梦,那些原本深藏地下的珍贵文物最终又被流沙湮灭,就像是经历了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
(二十六)
“话不可这么说,比起流失海外,或是被贪婪者瓜分侵占,那些文物没入黄沙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也许不久的将来,它们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这就要仰仗诸位学者的不懈努力了,”余伯宠正色期许,“只是目前国运衰败,政局昏暗,若想实现保护文化遗产的理想,恐怕还有许多不可逾越的障碍。”
“通过半年多的亲身体验,我也切实认识到这一点,因而不再有更多的奢望。”方子介叹道,“此次回去,只想恪尽师责,传道授业,能够替苦难深重的国家保留几颗蓬勃向上的种子,已算是不负生平所愿了。”
余伯宠顿口无言,只有在心底默默祈福,并且开始盘算着另一层细节。所谓的“德纳姆财宝”已经随伦庭玉同归于尽,但考古队的车马上仍有不少沿途收集的各类文物,方子介持有相关的通行证件,预计路上不会受到官府的刁难。可是,由于返城的队伍里除了挖工驼夫,还有一些原属伦府的家丁侍卫,万一有人见财起意,伺机争抢,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们想必难以对付。沉吟之际,抬头看见了正在收拾行李的乌兹别克枪手,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卡西列夫,”余伯宠问,“干完了这票买卖,你们是直接返回塔什干,还是继续在西域逗留?”
“不论这趟赚钱多少,能够和你并肩作战就是一段非常愉快的经历。”卡西列夫笑着走来,“说实话,我倒愿意陪你在孔雀河边住些日子,只是又急着回去见莫琳莎,女人的耐心毕竟有限,我可不想让替代者趁机钻了空子。”
“浪迹天涯的人最大的安慰就是知道有人在苦苦守候着自己,你确实不该辜负这份期盼。好吧,我先祝你们一路顺风……另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各位帮忙。”余伯宠措辞恳切,郑重拜托卡西列夫同行照料方子介等人。
“没问题,”卡西列夫一诺无辞,“至少在到达库尔勒以前,我会尽量保证教授他们的平安,不行的话,还可以再往东送一程。”
“哦,不必了。”余伯宠说,方子介既有官方文件,抵达库尔勒后便可将文物交由政府护送。“如此已感激不尽,我会记着又欠你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也不难补报,”卡西列夫笑道,“听说你本来一直在上海,日后我们弟兄混不下去了,没准儿会去投奔你。”
“非常欢迎,如今的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凭你们的本事,不愁找不到发财的机会。”
“太好了,希望再次见面的时候,你的酒量能够有所长进,不至于一口伏特加就呛得眼泪直流。”卡西列夫爽朗地大笑,亲热地在余伯宠的肩上擂了一拳,然后翻身上马,招呼众人开路。
余伯宠的胸中荡起一股暖意,目送着大队人马渐渐离去。听得身后响动,蓦然回首,发现哈尔克正默默地整束鞍辔,挑拣水囊,也像是准备分道扬镳的样子。
“哈尔克,你这是干什么?”余伯宠疑惑,原以为老友会和自己进退与共。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也该回去了。”哈尔克平静回答。
“你要去哪里?”
“雅布。”
“咦?”余伯宠越发诧异,“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也好和卡西列夫他们结伴而行。”
“单独行动更加方便,”哈尔克解释,“说不定雅布城门上还贴着通缉文告,前面的队伍里有伦府的侍从,我可不想被人指认出来。”
“你的话虽有道理,但一个人势单力薄,也将面临不少危险……”余伯宠若有隐忧。
“是呀,何况你的手上有伤,临机应变或许十分困难。不如和我们在一起,相互也好有个照应。”苏珊随声附和,神态极其殷切。
“你可真是个好心肠的姑娘,偶尔伤了我一次,就恨不得照顾我一辈子。”哈尔克温和地笑着,“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脆弱,无须依赖别人的帮助。”
“你误解苏珊的意思了,”余伯宠说,“我们只是不明白你坚持返回雅布的动机。哈尔克,我知道你有两个难以释怀的心愿,一是杀死裴老六替兄弟报仇;二是和宝日娜再续前缘。然而,在我们深入荒漠的时候,雅布城多半被政府军攻克,用不着你亲自动手,裴敬轩也不免杀身之祸。至于宝日娜……在此之前已经不幸罹难,我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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