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2章


。两个人在咖啡厅里坐着,旧上海的咖啡厅里,一切干净又温柔。
在这里,已经被世俗磨砺得比冰块还冷的张爱玲,照例吃着软而且甜的奶油蛋糕。美味的食物,也是金钱换来的。
对于金钱的偏爱,是一种执着。她只是需要实实在在地攫住什么,不管是人,还是物。但人太多变,感情如朝云一般难以捉摸。前一瞬还是暖洋洋地填满整个心脏,下一刻便倏忽不见了,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然而,物却要老实许多。美丽的衣衫,穿在身上,它就实实在在地存在了,被许多人看到,也优雅起来。美味的事物,吞进肚里,它就实实在在地存在了,让人觉得自己的饱足,也暖和起来。
薄情的人,给不了爱,那便用俗气的钱,来换一个实在。
这样的情感,似乎被放大了,投射在《金锁记》里。主角曹七巧被迫嫁给了残废的少爷。出身小门小户的女人,在大家族里自然是被孤立的,丈夫也无法依靠,在这个家族里,曹七巧生活在一个孤岛上………这孤岛,亦是张爱玲避世的孤岛投下的影。无人理解的寂寞、寒冷。没有爱的滋养,女人慢慢枯萎。
但女人到底又是柔弱的,需要找到一个踏实的依靠。于是,曹七巧便将目光投向了金子。多么实在啊,能够握在手心细细摩挲,好似与情人牵手,虽然没有温度,但有实在的重量,让人底气一下子就足起来,空落落的心也填满了。于是,她的人性整个地崩塌掉了,一切不顾,连儿女的幸福都葬送了,只要金子。她似乎忘了自己的初衷,忘了自己仅仅是要一个依靠,一个自己存在着的凭借……也许张爱玲的寡言与孤僻, 并不是她没有话要对这个世界说,而是缺乏爱她的人听,便只好写出来,给不相干的人看了。笔下流泻出来的是墨香,但她偏偏要强调自己爱着铜臭。
为什么?
她………也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即便看透了世情,也是要爱的。拜金,大抵仅是想让自己底气更足些,心里更暖些。
水仙花的回声春日迟迟的空气,在院落里轻轻地蔓延,发酵。花园里,新生的草叶上滚着亮闪闪的水珠子,映出莹莹的青。忽然,一双穿着绣鞋的足踏过来,那水珠子便滚落在泥地上,溅碎,融入土地。
院角立着一座秋千架,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跌跌撞撞地奔过去。银铃似的笑声成串地洒落,你追我赶的脚步惊煞了春天的懒散。
绞着童花头,穿着旗袍的女童到秋千架子下,手脚灵活地坐上去,便荡起来了。秋千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女童越荡越高。她的眼睛看起来很明亮,有时她会伸出手,好像试图去触摸高远的天空。
而年纪小些的男童则站在一边,一脸艳羡的神色。姐姐好厉害呀,他这样想,他心中亦是跃跃欲试的。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却还是不敢告诉姐姐,自己也要坐上那秋千。恐惧让他只能扑扇着长长的睫毛,将姐姐的快乐用眼睛记录下来。
阳光如同融化的牛奶,流淌得到处都是,还散发出甜而慵懒的气息。男童握着双手,觉得“飞翔”着的姐姐看起来与平时格外不一样。她笑得开心极了,简直有些不真实。他觉得惶然失措,四顾时,见到花园里的植物都呈现出新鲜的面貌,深深浅浅的绿与初绽的花朵将这小小的一隅装点得格外梦幻。
而花园四周高高的墙,将这个小天地与纷繁的外面世界隔离开来。
在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的回忆录中, 就描述了这样一段场景。
在一个春日,姐弟二人在花园里玩耍。这如同飞翔一般的游戏,让她暂时忘了孤单与伤痛。
在张子静的叙述里,童年时期的张爱玲,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刻。大部分时候,她是寂寞的。虽然有弟弟与她做伴,但这个比她小一岁的男童并没有她的早慧。当她已经看懂家里的矛盾时,弟弟还懵懂无知,为了争取一枚糖果或一个小玩具而撒娇。
身体孱弱的弟弟,能够获得大人更多的宠爱与关注。而有着“天才”之名的张爱玲,却被打上了“懂事”的标签………既然懂事,怎么会絮絮叨叨地找大人麻烦,说一些孩子气的话呢? 童言无忌,却并不针对张爱玲。她知道自己应该默默地、乖乖地生活下去。
常人童年的旧光阴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应当是笼罩着一层梦幻的光线的。但张爱玲却过得艰难些,懂得太多,正是她的痛苦所在。
张爱玲的父亲张廷重,在她四岁时,与兄长分家,迁往天津。在那里,他获得了一份官职。新的地方、新的生活,没有了兄长的管束,张廷重愈发地花天酒地。抽鸦片,周旋于舞女之间,是他津津乐道的事情。
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也生在一个前清官宦之家。在幼年时代,她接受过纯粹的传统教育,包括缠足的摧残。但自幼的环境,并不能阻挡她对自由与女权、平等的追求。
向往自由与幸福的她,在与张廷重的婚姻中,并没有获得真正的幸福。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和那些男人并没有不同。也许常人看起来,他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但私底下却有着各种蚕食生活的恶习。这让心高气傲的黄逸梵难以忍受,她不甘心,自己从一个坟墓,走到了另一个坟墓里。
时间流逝,即便黄逸梵已经有了孩子,她仍然想要走出这个束缚她的家庭。不久机会就来了,张廷重的妹妹张茂渊打算出国留学,这让渴望自由的黄逸梵看到了希望。
国外的一切,对于黄逸梵来说,都是新鲜的。那是一个她梦中的世界:有自由,有平等,有一切积极向上的事物。她一刻都不再想待在这个弥漫着鸦片烟与舞女劣质脂粉气的家里了。于是,她提出,要陪着小姑张茂渊一同出国,充当她的监护人。
这是一次成功的出走。她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渴望的生活,抛弃了自己的丈夫,抛弃了自己的孩子。过去的一切,都被她抛在身后,她只是不愿意辜负自己多年以来的理想………这一年,她已经三十一岁,不再年轻。
然而黄逸梵的幸福,对张爱玲来说,却是灾难。
敏感的孩子没有了母亲的看顾, 会感到自己仿佛被遗弃了一般。张爱玲的成熟又让她不把心里的痛苦与疑虑说出口,这让她与母亲之间产生了裂痕,也造成了母爱的缺失。这是她一生的遗憾,更是造成她孤僻的直接缘由。
一个人生命中最初的温暖,就这样消失掉。黄逸梵极度的自我,也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直到多年以后,张爱玲带着许多谜题离开之后,留下了一部《小团圆》。在这部类似于自传的书里,影射张爱玲自己的九莉流掉了自己的孩子。缘由是………她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没有让她感受到母爱,于是她也极度自我,不知应当如何表达她没有体验过的情感。与其让孩子经受她童年的苦难,不如让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于是,孤单就成了张爱玲童年的基调。
张爱玲的母亲出国之后,父亲更加放肆了。天津的宅子里没了正经的女主人,倒是住进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妓女。而男主人也不管事了,他沉醉在夜夜笙歌与鸦片烟雾里,不能自拔。
弟弟张子静还是个纯粹的孩子,姐姐张爱玲却已经有了一双极度清醒的眼。她站在门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对于家里忽然多来的这个面色苍白、打扮妖艳的,被父亲叫作姨太太的女人,冷眼地看着。对于她的身份,张爱玲心中是明白的。她只能冷着眼看着这一切:乌烟瘴气的家里,弥漫开堂子里姑娘身上风尘低贱的气息。她看得很明白:太过以自我为中心的母亲,没有节制沉迷于罪恶的享乐的父亲……眼前的荒唐如同一部默片,颜色鲜亮,却虚假而可笑。女童平缓地呼吸着,她也仅能听到这呼吸声。她发现,她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交错的空间里,身边茫茫的,只有自己的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有一天,张廷重失去了在天津的官职。张廷重的失业, 究其缘由, 与他糜烂的生活作风不无相关………吸鸦片,玩舞女,甚至还与之前带回来的姨太太打架,弄得鸡飞狗跳,声名狼藉。张廷重的失业,对方倒是不惧,带着箱笼回堂子里重操旧业。张廷重却待不下去了,恰好留洋的张茂渊与黄逸梵回到了国内,这一家子便又搬回了上海。
按说,母亲归国,父亲重新回到兄长的管束之下,张爱玲姐弟应该能够获得更多的关心了。的确,在一家子刚刚团聚的日子里,黄逸梵教女儿读英文单词、弹钢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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