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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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明白,母亲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她的学业,母亲在外国也是有一个男朋友的。冥冥中,张爱玲感到母亲的责任和关爱也是很有限、很无力的。张爱玲的数学比较差,虽然母亲生活拮据,却没有放弃为她以每小时五美元的代价,请一个犹太裔的英国教师专门替她补习数学,这让张爱玲尤其感动。可是她总感觉,母亲不是自己的了。那是一种疏离感、一种失落感。
此刻的张爱玲像极了沙漠中的孤树。所有的生机都在于用根牢牢地抓住地面,深入、深入再深入地汲取唯一的水源。这份水源就是出国留学。此时的上海在张爱玲的心中,已经成了一个牢笼,将她和各种难堪、悲伤、纠结的事情都关在一起,挣脱不掉。上海之外的广阔天空,对她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她已经开始构想到留学生活的新鲜与自由。新生活在对她招手,在旧生活中,她便是要拼了命地努力。
不久,张爱玲便参加了英国伦敦大学远东区在上海举行的招生考试。她一鸣惊人,日本、中国香港、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家和地区的众多考生,都没有考过这个势在必得的女子。她成为远东地区第一名,获得了去英国留学的资格。
但太平洋战争的爆发,让这个女孩的英格兰梦瞬间落空了。英国是无法去了, 幸而伦敦大学的入学考试成绩对香港大学同样有效,张爱玲便只得改为去香港大学就读。
毕竟是离开了,毕竟新的生活是开始了。自己在香港生活,自由的心、自由的手脚。那种把自己把握在手中的感觉怕是这个女子一生都在追求的。
当轮船靠近香港的码头时,她看见了一片喧闹。她后来在《倾城之恋》中,记下了那时的纷繁:“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素,蹿上落下,在水面上厮杀得异常热闹。”(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香港的日子在张爱玲的人生中,将扮演至关重要的一节。她在这里将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
港大打开的那扇窗初到香港,张爱玲有种难言的阴郁,如同她第一次见到香港的大海所描述的“明信片上一抹色的死蓝”。
那时的香港是一个典型的殖民地都市, 繁华不及她的故乡上海。这个全新的城市,在她眼中,一切都显得那么怪异。无论从视觉上还是从风俗人情上, 仿佛都刺激着她感悟到一种不中不西的、半土半洋的,不和谐的、犯冲的色彩和情调。
她的同学几乎都来自英、法殖民地国家,有印度的、马来西亚的、南洋华侨子弟、欧亚混血儿等,不同的民族,迥异的文化背景、心理、行为举止乃至穿衣打扮,一切都令张爱玲产生谜一样的好奇。
大学生活虽然单调,但也不乏自由。这种顺意而行的滋味,是她从小在清规戒律的成长中所未能体会过的。然而,张爱玲从小就对英格兰明丽的色彩充满着渴望, 她一心想去英国牛津大学深造,而在香港大学,成绩优秀的学生,就可以免费去牛津大学。强烈的上进心以及梦想,坚决地抑制了她的自由与好奇心。她心甘情愿地摒弃了到手的自由,把美好的时光都奉献给了教室、图书馆、宿舍。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探寻那些奇闻异事,唯有好好念书,才能实现其梦想。尽管她刻意地束缚自己的天性,甚至连喜爱的写作也放弃了。
而有意无意、耳濡目染间,她的意识里已不经意地捕捉到了一些永远无法抹去的“传奇”。正如她说:“生活空气的浸润感染,往往是在意无意中的。”热带的地理环境,蓝的海、红的土、滴绿而妖异的植物,以及殖民地灯红酒绿的洋场生活,都给这位出身旧式大家庭的女孩留下了鲜活而又深刻的印象。
一旦她离开那个氛围,那些所见所闻就会栩栩如生地蠢动于眼前,迅即变成丰富的想象力,融入到创作里,粉饰、夸张、提炼……凝成张爱玲式的香港“传奇”。《沉香屑第一香炉》、《沉香屑第二香炉》、《茉莉香片》,她最早发表的这三篇小说,都是以香港为背景营造出的特异气氛。她把自己熟悉的人物原型迁移到香港的舞台,演绎他们的悲欢人生。
张爱玲天资聪慧,但却非常敏捷伶俐,她的才华来自她从小家庭的熏陶,大量书籍的阅读,以及她的勤奋好学。在大学期间,有的课程也并非她喜欢或者擅长的,而她又特别看重考试分数,她把它看作是应该赢得的名誉。因此,为了获得高分,她除了“真的发奋用功了”, 还颇费心机地揣测钻研,“能够揣摩每一个教授的心思”,使“每一样”功课都是名列第一,并连续获得了两个奖学金。
当时,她的一位英国历史教授佛朗士说,他教了十几年的书,却从来没给过别的学生像张爱玲那么高的分数。由于张爱玲的优异表现,佛朗士还以个人的名义,私自给了她一笔“奖学金”。张爱玲在《小团圆》里就描述了这件事:“等他走了,旁边没人,九莉才耐着性子扒开麻绳里面一大沓钞票,有封信,先看末尾签名,是安竹斯。称她密斯盛,说知道她申请过奖学金没拿到,请容许他给她一个小奖学金。明年她能保持这样的成绩,一定能拿到全部免费的奖学金。一数,有八百港币,有许多破烂的五元一元。不开支票,总也是为了怕传出去万一有人说闲话。”(摘自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小团圆》)张爱玲心高气傲,孤芳自赏。从中学到大学,几乎没有哪个教过她的老师能够唤起她的敬佩之心。佛朗士却是个例外,他是唯一一个能对张爱玲的人生产生影响的老师。佛朗士性格豁达开朗,略有几分玩世不恭。从他身上看不到英国人的绅士气,却多了几分中国的文人气。他不屑于枯燥乏味的历史教科书,“官样文章被他耍着官腔念,便显得十分滑稽”,张爱玲更从他的戏谑中,听出了他对历史的“独到的见地”。所以她的见解也独特起来:“现实这样东西是没有系统的,像七八个话匣子同时开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因此她总希望历史评论家“多说点不相干的话”,正如佛朗士。
受佛朗士的影响,张爱玲认为:“清坚决绝的宇宙观,不论是政治上的还是哲学上的,总未免使人嫌烦。”她从佛朗士那儿“得到了一点历史的亲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观”,她觉得“可以从他那里学到的还有很多很多”(摘自南京大学出版社。余斌。《张爱玲传》)。张爱玲对佛朗士表示的敬意,对于傲气的她来说是少有的。无论张爱玲从佛朗士那里到底学到些什么,但“历史的亲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观”,恰好令张爱玲悟到了认识世界的不失感性生命的人生观。
生性孤僻清高的张爱玲,总是拒人于千里,难以接近。她做人行事从来都以自我为中心,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她善于观察、挖掘人生百相,却没有与人礼尚往来的欲望。“我是孤独惯了的,以前在大学里的时候,同学们常会说我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也不在乎,我觉得如果必须要讲还是要讲出来的,我和一般人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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