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是一指流砂:张爱玲文传》第35章


在这期间,张爱玲的作品产量是很大的。但它们并没有在美国获得成功,这让她灰心丧气。而赖雅年龄毕竟大了,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他摔断了股骨,又几度中风。在他们十一年婚姻的最后两年里,赖雅瘫痪在床,全靠张爱玲照料。
在生活方面一窍不通,甚至需要他人照料的张爱玲,负起了生活的重担。这一次的婚姻,实际上并没有给她带来依靠,反倒是对她生命力与希望的透支。
对于这段婚姻,张爱玲并没有留下太多的文字记录。只有赖雅的日记,一字一句,将这漫长的十一年记录。而这日记的笔调,也从明媚渐渐转为绝望。
这一段婚姻,到底给张爱玲带来了什么? 它在她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脏上,添了一条新鲜的伤口。十一年的爱恋与现实的困苦纠缠、折磨,让她在余下的生命里,永远地向旁人关上了通往心灵的门。
她如彼岸花般的遥望在张爱玲和赖斯婚后的第二年, 她的母亲黄逸梵在英国病逝了。
“母亲”是一个柔软的字眼。但凡说起母亲,人们心里便会温柔起来。“母亲”永远代表童年的摇篮,轻柔舒缓的摇篮曲。母亲是爱,是童梦里最美好的微笑。但对于张爱玲而言,“母亲”却是一个让她爱恨交织的人。
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出身名门。她的祖父黄翼升是清末的水师提督,父亲黄宗炎是独子,但她的母亲说起来有些让人唏嘘,她是一个买来的农村女人。她有幸留下了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的女人,生得木讷,并不美貌。她坐着,似乎有些紧张,缩着脖子,双手放在腿上。
水师提督的公子,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女人? 原来,黄宗炎的原配夫人多年无所出,为了延续香火,家里便从长沙乡下买来一个女子做小妾。不过多久,这女子有了身孕,而黄宗炎也前往广西做官。
谁知不到一年,黄宗炎便在广西染病去世了。而留在南京家里的姨太太,则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不久后也去世了。而那对龙凤胎中的女孩子,便是黄逸梵。她原本的名字,叫作黄素琼。
出生在这样的人家,黄素琼自幼便接受严格的封建教育。她被要求做一个温顺的官家小姐:要低眉顺眼,背要微微弓着,让自己显得更加没有存在感。当然,缠足也是不可逃脱的。
黄家的所有女人,无一例外的,都裹了足。用明矾、布条,将幼嫩的双足裹起来。五指折断,弯向脚心。剧烈的疼痛折磨着年幼的黄逸梵,但她又是无力反抗这命运的。在那个封建的男权社会里,女人畸形的小脚,让她们无法快速行走,甚至连站立,都是颤巍巍的。这让男人们有了强烈的征服欲,让他们感到,这些女人,是不得不依靠于他们的。
这样的心理,在中国的白蛇传说中直接将脚化为蛇尾,与西方的人鱼传说中脚被化为完全失去行走能力的鱼尾类似。
张爱玲的《对照记》里,有一张黄逸梵少时的照片。背景大概是家里的大厅,有一方木桌子,桌上放着瓷器与西洋钟表,背后则是雕花的木门。照片上的女孩子不过十岁左右,斜坐在一张圈椅上头。她头发团了一个如道人一般的发髻,穿着浅色的衫裤,都滚了边,领口绣了一溜的花,很是精致。她手上握了一柄团扇,大抵画着竹子,一丛丛墨竹在扇面上铺开。她身后,则站着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手中也握着团扇。这应当是她的侍女。
令人感到一阵不忍的是,两个女孩子裤脚下面,都露着裹过了的小脚。黄逸梵穿着一双绣鞋,斜面上密密匝匝地绣着花。那鞋子尖尖的,短短的,几乎不到一掌长。这是一双让她终生感到羞耻的脚,是男权社会发展演变出的畸形产物。
这个女孩子是聪明的。虽然,她心里有无数反抗的呐喊,但她在家里保持沉默,作出乖顺的表象。也许她想,等到自己长大了,总有一天,能够过上自由的生活。
童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当年的女童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又长成美貌的青年女子。她并没有遗传到生母的平庸,反倒拥有令人讶异的美貌。
当然,即便成年了,她也是没有自由的。她被迫嫁给了遗少张廷重。这个男人初看时,还是好的,温文尔雅,又有学识。但他身上带着她讨厌的陈腐的味道,让她感到窒息。
有人说,嫁到夫家,最难处的是婆媳关系与姑嫂关系。对于黄逸梵来说,却并非如此。婆婆早就去世了,小姑张茂渊,却和她非常投契。张茂渊是个活泼而有见地的女子,她的生长环境,也比黄逸梵要自由许多,这让黄逸梵非常羡慕。她尤其羡慕的是,张茂渊能够去学校里读书。
张爱玲后来回忆自己母亲时,这样说:“她是个学校迷。我看茅盾的小说《虹》中三个成年的女性入学读书就想起她,不过在她纯是梦想与羡慕别人。后来在欧洲进美术学校,太自由散漫不算。一九四八年她在马来亚侨校教过半年书,都很过瘾。”(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对黄逸梵来说,也许她并不是真的有那么强烈的求知欲,她只是想走到外面的世界去,想要自由。家庭是温暖的,是一个保护巢,但她厌倦了家里如一团死水一般的生活,她想要行走,想要去看这个巨大的、不可思议的世界。
她一直在酝酿,直到生了两个孩子………张爱玲与张子静,她还是没有放弃。许多希望外出闯荡的女人,在有了孩子之后,都会静下心来,将自己整个投入家庭当中。但向往自由的黄逸梵却并没有这样。她如同一阵风,一阵无情的风。对于自己的孩子,她没有太深的感情,她自我,她最急迫的事情,就是去呼吸外面世界的新鲜空气。
在张爱玲的记忆里,母亲总是郁郁寡欢的:“我记得每天早上女佣把我抱到她床上去,是铜床,我爬在方格子青锦被上,跟着她不知所云地背唐诗。她才醒过来总是不甚快乐的,和我玩了许久方才高兴起来。我开始认字块,就是伏在床边上,每天下午认两个字之后,可以吃两块绿豆糕。”(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家庭生活不是她的全部,她属于更广阔的世界。
很快,机会就来了。小姑张茂渊要外出留学,这让黄逸梵也一起激动起来。她不想自己的年华在幽深寂静的院落里腐坏,她要跟着张茂渊一起走。这样的想法,在那个年代毫无疑问是惊世骇俗的。但黄逸梵坚持着,她也有自己的借口:小姑外出留学,她要做她的监护人,照顾她。
任何艰难险阻,都不能让一个坚定的女人放弃她的理想。黄逸梵就这样把她的家庭远远地抛在身后了。迎接她的,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世界。黄逸梵的人生之门,这才算刚刚开启。
在国外,她看到了这个世界有多大。她学习油画,参加各种新式的活动。很快,她就成为一个新派的人。
当她和张茂渊再次回国时,曾经那个身上还能看到些传统闺秀气质的黄素琼,已经被一个完全西化的黄逸梵所代替。在《对照记》里,存着好多张黄逸梵的照片。真是极美的一个女子,烫着卷发,穿西式的连衣裙与高跟鞋。她的五官长得非常精致而深邃,竟有些欧洲人的意思。在照片上,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双眼熠熠地看着镜头,如同一个派对上的女王。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张在海船上的照片。黄逸梵站在甲板边缘的栏杆前,侧着身子。她裹着头巾,头发在颈后绾起来。她穿着无袖束腰的连衣裙,逆光让她的身形成一个美好的剪影。
回到国内的黄逸梵, 不愿自己的女儿也成为一个温顺的闺秀,便坚持要带她去学校,并且教她钢琴与绘画。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张爱玲非常羡慕。这样一个如同“女神”
一般的母亲啊……见识到世界广大的黄逸梵,当然是不愿意再与抽鸦片、下堂子、娶姨太太的张廷重一起生活了。她果断地和丈夫离了婚,并和小姑张茂渊一起搬了出去。这小姑子张茂渊也非常看不惯哥哥的生活习惯。
两个留过洋的女人,租了一所漂亮的房子,请了白俄的厨师与司机,过着小资的生活。受到继母与父亲虐待的张爱玲一度与母亲居住在一起,母亲的冷漠与高姿态,西式的“自由”与无情,都让张爱玲又爱又恨。
当然,对于黄逸梵来说,安定不是她的本性。自由的风,只会在某个地方暂驻,而不会永远停留。不久之后,她又出国了。
与多年前那个和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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