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抄》第149章


时至今日,方才知晓自己比那个为情而癫狂的和尚还要可怜,更为可悲。只因为,他失去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青叶,他的小叶子,他的侯小叶子。
也是在这树下所说过的话,他那时说:“傻小叶子,你在,我也在,为何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
是啊,为什么一辈子不能都这样过?他错在哪里?而她又错在哪里?
直到腿脚冻得发麻时,方才慢慢推开正屋的房门,进了她曾居住过的屋子。推门时,手指触到黑漆铁制的狮子头门环,带起一声清脆响声。旧年,她曾验证过这门环的味道,嘴唇也曾为这门环所伤。
暮色四起,无有一丝人气的空屋子尤显昏暗,燃起两根蜡烛,走到床前,脱下鞋履,抬脚上床,静静躺下,拉过她盖过的锦被盖在了身上,帐幔,锦被,软枕随着的躺下的动作而扬起一股淡淡的灰尘气。
他阖上双目。黑暗之中,四周愈发静寂,神思渐渐地恍惚起来,梦中的丽人缓缓而至,手即将要触到她的衣带之时,忽听得屋顶上有声响,一个激灵,猛然间坐起身来,其后便听见院中有一声猫儿的叫声总裁别追我。
在黑暗中怔了一怔,随即急急下床着履,拉开门看向院子里,院中的雪地上果然多出一串花瓣似的脚印来,也看到了一团黑影跳上豁了边的院墙跑远了。许是玉官,许是青官,许是不知哪里跑来的野猫。
沉寂被倏然打破之后,重又回归于更深的寂静。
转身回到床前,蹲下来,伸手床底下摸索了半响,拉出一个小小匣子。坐到脚踏上,将包袱置于膝头,慢慢打开匣子,里头是个扎得死紧的包袱,解开包袱,便看到她藏着的许多宝贝。
有她舍不得扔的断了齿的梳子,有云娘的断了齿的梳子;有他去外面顺手给她买的泥人儿等各色小玩意儿;有他的一条旧马鞭,他用这马鞭抽打过她一顿,其后随手一扔,再也找不着了,却原来被她团成一团藏了起来。
匣子内还有一本女戒,书页崭崭新,想来从未被人翻看过。略翻了一翻,却发现夹于其中的几页纸张,有这房屋的房契,有他从前书写的公函,写给旁人的无关紧要的书信,因为写成后却又不满意,便团成一团,随手丢到书箧内去了。却被她当做宝贝一般地捡了起来,捋平后夹在书内,企图把这纸张压平整。大半年过去,纸张果真平整了许多;褶皱也看不大出了。
书本的旁边还有一条带有血迹的帕子,拿起来就着烛火一看,认出是他那一回擦拭鼻血的帕子,无声笑了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眼中的泪珠便也随之落下,掉落到带血的帕子上,手背上,他所丢弃不要却又为她所珍藏的书信纸页上。
随着他一样样的取出,她匣子里的宝贝们便渐渐地见了底,而最后一样宝贝却是一件衣裳。
衣裳的衣料及颜色看着眼熟,是他不穿了的旧寝衣,这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匣子的最下面。
取出来,慢慢展开来看。衣裳针线之蹩脚,一眼便能看出出自她手,衣裳确是他的不错,却已被改动过了,被她改成两件小小的,可爱的,属于婴儿的衣裳。一件已经完工,另一件的衣带却只钉到一半,大约是走的时候匆匆忙忙,未及将这件缝完。
他起初还未能明白过来,怔了一怔,明白过来的瞬间,脑中随之轰地一声响,其后,一根紧绷了许久的弦便“铮”地一声,在脑中断裂开来。于这寂静的深夜之中,断裂的声音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再其后,蹙了蹙眉头,又一口心头血便呕了出来。
他任由膝头上的匣子掉地,摔出老远,手里只捧着这两件小小衣裳独自呆坐,坐了许许久久。
两根蜡烛不知不觉间燃尽,月光从窗子内斜斜地照进来,把屋子的青砖地板映得清清白白。一阵冷风吹来,半掩的房门被吹开些许,发出吱呀一声。被风一激,他慢慢醒了神,两件衣裳塞到怀内,再将散落在脚下的一堆宝贝们收拾好,按原样收回到匣子里去。
此刻,院内却突然传来沙沙的、极轻极缓的脚步声,脚步声到了厢房门口,却又戛然而止。其后,便是从前云娘所居住的厢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的声音。
他全身的血液都凝住,几乎不敢呼吸,生恐惊动了什么,然而心跳得太猛太快,生怕被人察觉,不得不把手掌按在心口上,以此使狂跳的心脏能够稍稍平复下来。
从腰间抽出软剑,慢慢地,悄无声息地潜出屋子,向厢房靠近,院中仍是寂静一片,只是大门至厢房这一段路,多出了一排不大的、属于女子的脚印。
他一手按在心口处,一手拎着软剑潜至厢房门口,尚未靠近,心腔便渐渐地发热发烫起来,以至于头微微的有些晕重生星际治疗师'剑三'。
他守在门口,不敢动,亦不敢入内,生恐是一场梦,生恐惊动了里面的人,亦或是一缕芳魂。
厢房内有女子在轻轻啜泣。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是他从前三五不时便能听到的,因为哭泣的那个人,她是个爱哭包,高兴时要哭,生气时要哭,伤心难过时更要哭。也因为他听到过太多次,是以能分辨出,这一回,是属于真伤了心的哭泣。
狂喜到极致,手抖得厉害,慌忙扶住墙,软剑拎不住,咣当掉地,声音惊到屋内正在抽泣的人,哭声便忽地收住,听得她惊恐而又小声地问了一声:“谁?可是云娘?”其后便从屋子里闪身而出,口中轻唤,“云娘,是你么?”
才出了厢房的门,便被一个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拉住,紧紧地圈在怀里,再一抬眼,便对上了他的一双狂热狂喜却又狂怒的眸子。
他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抵到门上,把她的两只手都钳住,死死地看住她的眼睛,哑声问:“小叶子,你是人是鬼?”
覆了面的女子垂首,低低道:“是鬼。”
“胡同口应当有人守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飘进来的。”
抬头望了望天,发急道:“时辰到了,我要回去了,请你放开我……”
因她这话说的郑重其事,本不信神佛的他急急去看月下二人的影子。
月下的影子有两个,一个长,一个短,此刻正拥在一处。短的那个用力挣扎,长的那个慢慢俯身,把头埋到了短的那个的颈窝里,于是,两个影子便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长短了。
他埋首于她的颈窝处,双唇贴着她跳动的、温热的脉搏,手忍不住掐上她纤细的腰身,咬牙切齿道:“做了鬼还是谎话张口就来么?嗯,小叶子?”
她一身的骨头被他钳得生疼,急得手心出了汗,去顶他的额头,企图把他顶开,却把他惹怒,斥道:“混账!混账!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叫我担心这么久!怎么敢抛下我!怎么敢躲起来不见我!”恶狠狠掐着她,咬牙切齿地说着话,与之同时,温热的眼泪也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的额头上,她用来覆面的面纱上。
她愈是挣扎,他手上的力气愈是大。她慌乱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又嚷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他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垂首看她,并未问她“你为何要覆面”,而是默不作声地伸手到她的脑后,将她的面纱轻轻解下。手触碰到她的发髻,发髻散开,她的一头发丝垂散落下,原先及腰的一头长发,如今仅至肩头下方少许。
对此,他也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心里都明白,所以只是俯身在她头顶上亲一亲,在她额头上亲一亲,在她的眼皮上也亲了一亲。
她却慌张地扭头过去,不欲他看见她的脸。他伸手把她的脸扳回来。即便是在月下,也能看出她眉眼如故。
许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仿佛只是一场噩梦,而梦醒来的此刻,她温热的柔软的身躯靠在他的怀中。他与她,在这被他们当做了家的青柳胡同内。岁月一如当初。
他伸出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试探着抚摸着,终于在她下巴至耳根处摸到一处小小的,微微有些凹凸不平的肌肤废柴也要逆袭。
他哽咽着问:“糊涂孩子,傻小叶子,你就为了这小小伤疤而不来找我?舍得叫我伤心这么久?为了你,我已经吐了好几回的血了,你为什么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想想我?”
青叶吸着鼻子,摇头道:“除了脸上,右手也受伤啦……”低低垂下头,把脑袋顶在他胸膛上,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我也并不是因为毁了容才不敢来见你,而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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