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胜野闻》第2章


按:君臣遇合,自古为难,而保全终始尤难。我太祖之于宋学士,情义蔼然,不啻家人父子,而末路若此,非皇太后之贤,太子之谏,几于不免。在太祖似于寡恩,而学士失期不朝,其于小心翼翼之道谓何?此其智不及徐太傅远矣。
太祖视朝,若举带当胸,则是日诛夷盖寡,若按而下之,则倾朝无人色矣。中涓以此察其喜怒云。
太祖御膳,必太后亲调以进,深以防闲隐微。一日,进羹微寒,帝怒举杯掷之,羹污狼藉,后耳畔微有伤,后热羹重进,颜色自若。
洪武二十五年下度僧之令,天下诸寺沙弥求度者三千余人,有冒名代请者甚众,帝大怒,悉命锦衣卫将僇之。吴僧永隆(尝于苏州之尹山寺出家)请焚身以救免,帝允之,敕中官以武士卫其龛。至雨华台,出龛望阙拜,辞入龛,书偈一首,又取香一瓣,上书风调雨顺四字,语中侍曰:“顺语陛下,若遇旱,以此香祷雨,必沾足。”永隆乃秉炬自焚。讫,骸骨卓立,异香袭人,群鹤盘旋舞于龛顶上,乃宥三千人诛。后忽大旱,上命以所遗香至天禧寺祷雨。至夜,雨大澍,上喜曰:“此真圣僧永隆雨也。”太祖御制落魄僧诗以美之。
太祖尝为伪汉陈友谅所追,太后负之而逃,太子私绘成图轴。及太后崩,帝惨不乐,愈肆诛虐。太子谏曰:“陛下诛夷过滥,恐伤天和。”帝默然。明日,以棘杖委于地,命太子持而进,太子难之。帝曰:“汝弗能执欤?使我运琢以遗汝,岂不美哉?今所诛者,皆天下之刑余也,除之以安汝,福莫大焉。”太子顿首曰:“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帝愈怒,即以所坐榻射之,太子走,帝追之,太子探怀中所绘图遗于地,帝展视之,大恸而止。
太祖尝游一废寺,戈戟外卫而内无一僧,壁间画一布袋僧,墨痕犹新,傍题一偈云:“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盖帝政尚严猛,故以此讽之。急命武士索其人,不获。
余尝于民家弊籍中得伪陈友谅构宫殿上梁文,聊识于此,其词云:“伏以乾坤绕汉宫,献符玺图书之瑞,日月光天德,立邦家柱石之基。于以济世安民,于以建都启土,地灵有待,天眷无私。钦惟皇帝陛下,齐圣广渊,聪明睿智。富有四海,作之君作之师;天赐九畴,得其位得其禄。视民犹己,立贤有方。北伐东征,专不迩声色之美;文韬武略,处宵衣旰食之勤。俨九重龙凤之姿,拥百万貔貅之众。惟皇作极,应天顺人,万福攸同,一人有庆。习成周之礼乐,如丰沛之寓都。,展三辅之黄图,览九江之秀色。瀑布泻银河于峭壁,小孤矻底柱于中流。左彭蠡右洞庭,滔滔天堑;前朱雀后玄武,烨烨京华。工部抡材,梓人献巧,电布星罗之合度,翚飞鼓翼之奏功。黄道紫宸,峙中天之华阙;金钉朱户,启南面之明堂。虹举双梁,雷陈六伟。

扶桑拥出一轮红,光被海隅开寿域,衮衣端拱帝王宫。

岭峤猿归奏表函,方土珍奇皆入贡,华生彤管照晴岚。
西
使臣谕蜀马如飞,五十四州沾雨露,民安物阜悉依归。

万里幽燕苦霜雪,江南佳丽乐升平,比屋熙熙蒙帝德。

天命维新增气象,中天帝坐十分明,历历泰阶光万丈。

边境烽消收战马,六军务在尽耕桑,率土丰登乐闲暇。
伏愿阊阖开宫殿,嵬嵬玉几之端严;山河壮帝居,翼翼金城之巩固。永保安宁之日,信符海晏之时。衣冠讲唐虞,股肱皆社稷。庐山高几千仞,纲纪四方;天子寿亿万年,本支百世。”
元帝既遁,复留兵开平,犹有觊觎之志。太祖遣使驰书,明示祸福,因答诗曰:“金陵使者渡江来,万里风烟一道开。王气有时还自息,圣恩无处不昭回。信知海岳归明主,亦喜江南有俊才。归去诚心烦为说,春风先到凤凰台。”
太祖喜微行,每至徐太傅家。一日,太傅病笃,帝忽至,太傅自枕蓐下出一剑以示,帝曰:“戒之戒之,若他人得,以僇汝也。”自后诸功臣家不一至矣。
太祖尝微行京城中,闻一老媪密指呼上为老头儿。帝大怒,至徐太傅家,绕室而行,沉吟不已。时太傅他出,夫人震骇,恐有他虞,稽首再拜曰:“得非妾夫徐达负罪于陛下耶?”太祖曰:“非也,嫂勿以为念。”亟传令召五城兵马司总诸军至,曰:“张士诚小窃江东,吴氏至今呼为张王。今朕为天子,此邦居民呼朕为老头儿,何也?”即令籍没民家甚众。
太祖幸内庭,见宫人有遗丝些微在地,召诸姬至,计其蚕缫征税之费而责之,今后有不悛者斩。
太祖尝微行里市间,遇国子监监生某者入酒坊,帝揖而问之曰:“先生亦过酒家饮乎?”对曰:“旅次草草,聊寄食尔。”帝因与之入,时坐客满案,惟供司土神几尚余空,帝携之在地曰:“神姑让我坐。”乃与生对席。问其乡里,对曰:“四川重庆府人也。”帝因属词曰:“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生应声曰:“一人成大,大邦大国大明君。”又举翣几小木命生赋诗,因喻己意,其诗曰:“寸木元从斧削成,每于低处立功名。他时若得台端用,要与人间治不平。”帝私喜,因探钱付酒家,相别而去,不知其为帝也。明日,忽移名召生入谒,生茫然自失。及既至,帝笑曰:“秀才忆昨与天子对席乎?”生惶惧谢罪。又曰:“汝欲登台端乎?”遂命除为按察使。金陵民家至今供司土神于地,本此。
僧宗泐性颇聪慧,太祖爱之,令其畜发。发既成,乃欲官之,泐固辞,乃止。尝命往西域求释典,泐不敢辞,行至外徼,道逢一老僧,泐遥拜问之曰:“西域此去几何?”老僧曰:“汝头白也行不到也。”泐曰:“明天子命往西域取经,惟老师请教。”僧曰:“毋行,抵自劳尔,为我置书,上中国明主,慎毋发也。”泐受之归。见帝,具道所以,帝发书视之,乃即位时作水陆醮斋以答神贶,上御制手书告祭表文也,纸墨如故,帝允之,乃止。
伪周王张士诚窃据江东时,姑苏市井中有十七字诗谣曰:“张王做事业,只凭黄蔡叶,一夜东风来,干鳖。”及国事既去,太祖收其臣黄、蔡、叶三人者,刳其肠而悬之,至成枯腊。盖三人皆元戚机臣,其残奢积侈,倾国丧家,帝特恶之,故置于极典。
常开平遇春骁猛绝世,状类猕猴,指臂多修毫,所过之地,纵士卒剽掠,故其兵特锐,有战辄胜,有攻必取。
太祖微时,甚见爱于郭子兴,郭氏之子薄之,尝以他事幽之空室中,绝其浆食,马后怜之,以饼饵遗给。一日,饵热益中,将修供,为郭氏亲信者窥之,遂纳怀中,肤有伤痕。
代王之母邳人也。先是,太祖尝战衄而奔投王母之家,王母曰:“汝为朱某耶?人言汝当为天子也。”因止之宿。及旦,辞去,王母曰:“吾后有娠,何如?”帝乃贻敝梳为质,王母亦以装资赠行,自是果生代王。及太祖即位,子亦成立,王母携其子及质物于京师上谒,帝令工部草创宫宇居之,不令入宫。及缮代府既成,遂册封焉。故王卒得以终养其母,逾于常制。
太祖以太子天性仁柔不振,一日,窃令人载尸骨满舆当其前激发之,太子不胜惨蹙,合掌称之曰:“善哉!善哉!”
太祖尝于上元夜观灯,京师人好为隐语,书于灯,使人相猜,画一妇怀瓜,深触忌犯。帝就视,因喻其旨,甚衔之。明日,令军士大僇居民,空其室,盖太后祖贯淮西,故云。
洪武十三年五月四日,雷震谨身殿,帝亲见火光自天而下,乃再拜曰:“上帝赦朕,朕赦天下。” (或云雷火绕宫追帝。) 盖帝时刑戮过滥,故上帝戒之。
贵妃某氏薨,太祖诏太子服齐衰杖期,太子曰:“礼惟士为庶母服缌麻,大夫以上为庶母则无服。又公子为其母练冠麻衣縓缘,既葬除之。盖诸侯绝期丧,诸侯之庶子,虽为其母亦压于父,不得伸其私。然则诸侯之庶子不为庶母服,而况于天子之嗣乎?”帝大怒,以剑逐之,太子走,且曰:“大杖则走。”翰林正字桂彦良谏太子曰:“礼可缓,君父之命不可违也,嫌隙由是生矣。”太子感悟,遂齐衰见帝谢罪,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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