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钢琴奏鸣曲》第66章


地板上好像放了什么东西。我靠过去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约翰蓝侬的翻唱专辑《Rock"s Roll》。唱片中第二首就是标题非常简单的《Stand by Me》。我拿出CD随身听,把专辑放了进去。一边听着约翰蓝侬沙哑的歌声,一边自围栏边上向下望着,等待。我拿出一个中午吃不完的酱汁猪排面包,塞进嘴里。
歌听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星期五这一天真冬总是一放学就直接回家。糟糕,我竟然忘记了。
不过这个时候,一个栗子色长发的背影出现在我停驻在围栏下方的视线里。我安下心来。她怎么了?今天不用处理平常在忙的事吗?
即便看着真冬走进了个人练习室,我还是继续让耳机里传出来的曲子停留在我的身体里。直到约翰蓝侬的歌声完全消退之前,我一直紧抓着围栏,站着不动。
我把随身听关上,背起贝斯。
当我走到个人练习室前,就听到真冬在门的另一边弹着贝多芬的短曲。我停下脚步,想着应该要怎么进去。我想了各式各样无聊的方法,譬如说一脚踹开大门,然后大喊:“打扰了,”不过最后还是决定直接敲门。
短曲好像被吓得无法动弹一样,戛然而止。
这股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就像从隙缝中漏进来的刺骨冷空气一样,持续了好一阵子。
“呃……”明明就是我先开口的,现在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来和你比赛了,昨天跟你说过吧?”
门打开了。
真冬肩上背着吉他,看了我一眼后就垂下了视线。
“……你真的来了。”
总觉得真冬的语调中藏着些许的不协调。不知怎的,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
“我代表摇滚乐界,向你这个头脑顽固的古典音乐至上主义者复仇来了。”
“白痴喔!你是认真的吗?明明几天以前都还不会用小指槌弦。”
不要看轻我。话说回来,为什么她连这种事都知道?
“你去我练习的地方偷看吗?”
“才……才没有。”
真冬红着一张脸,好像摔门一样地关上门。
“——为什么要搞到这种地步?你这么想用这个房间吗?”
为什么我要一直做这些事?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学姊曾经说过,这是为了恋爱与革命。
千晶也曾经说过:“你很在意虾泽同学吧?”
我不知道。不过,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
真冬在门的另一边说:
“你就在那边爱干嘛就干嘛吧!我不管了。”
只有这一次,我保持沉默。
没办法。而且我早就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我拿出贝斯,接上讯号线,接着便曲身蹲在门边。就在门的铰链下面,有个可以接讯号线的输入孔。这是我昨天花了十五分钟迅速搞定的成果,从扩大机那边拉出一条线,装在门边。
正要窃据音源装置时,我的手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哲朗不知何时曾半开玩笑地对我说过的一段音乐历史。
一开始只是德国的一条小河川。这条河流进甜菜园,接着往全欧洲扩散开来:在各地与当地的音乐相互冲撞,吞没、或是被吞没。接着奔流人海,散布至世界各地。许多事物就是这么诞生的,而摇滚乐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如果一一探寻这段长达三百年的侵略与融合历史,我们就会与之有所连结。
我把讯号线的接头插上输入孔。
瞬间,在门的另一边,扩大机的喇叭发出嘎嘎的尖锐声响。
我仿佛可以看见真冬那张惊慌的脸。
“你做了什么?”
被发现了。不过我把贝斯的音量开到最大,代替我的回答。整个房间充满了回授的声音。
“喂,你在做什么——”
为了要盖住她的声音,我弹了开头的一个音。活泼的稍快板。绝对不能弹得太快——仿佛用力踏在地面,又像是用趾尖探寻自己将踏上的地方,以低沉的声音用力踩踏八度音的范围,再以略为犹疑的步调后退一些。
我听见真冬吓得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当然,只听这八个小节,就应该知道是哪一首。收录这首曲子的专辑是她在两年前的二月发行的。那张CD被我听了好几次,几乎都快磨坏了。
这首曲子是贝多芬的作品中第三十五号,创作主题的十五段降E大调变奏与赋格——其后转用为交响曲第三号的终乐章。这首钢琴曲还有另一个名字,也就是《英雄变奏曲》。
那个时候——
神乐阪学姊曾经对我说过,之所以选这首曲子,有四个理由。
“这首曲子正如你所见……”学姊一一指着乐谱对我说道:“一开始是低音部的单旋律。在开头的三十二个小节之间,只有贝斯演奏,而且立刻就能听出这是《英雄》。这样我们就能够进行先发攻击,把对手拉进我们的演奏之中。”
接着,学姊用手指咚咚地敲着速度记号的地方。
“这是略快、生气蓬勃的稍快板,可是千万不能弹太快喔!虾泽真冬的武器之一,就是比什么都精准无比的吉他速弹。如果比赛进入以速度决胜的状况……年轻人,你就失去胜算了。在开头的三十二个小节里,你可以决定整首曲子的速度——这就是我选这首曲子的第一个理由。”
“不过……”我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不安。“在导入的序曲部分,有个地方会形成四部合声,这个部分以后的旋律是由虾泽真冬开始弹的喔!如果让她在这个部分猛冲……”
“年轻人,你想到的净是自己会输的地方耶……”
学姊摇摇头,叹了口气。我的身子缩成一团。对不起喔,我生来就是个输家。
“不过,你放心啦。我选这首歌的第二个理由就在这里。这首变奏曲……”
学姊大略地看了一下乐谱。所谓的变奏曲,是藉由一再改变伴奏方式、甚或改变主旋律的形式等方式不断重复一段简短的主题曲调,基本上相似的部分会重复循环好几次。
“几乎所有变奏的后半部都有渐慢和延长记号。你了解吧?在一定的间隔里加进‘停留’的地方。不管虾泽真冬把曲子加快到什么程度,延长记号都会打断她演奏的流畅度,接着你就可以抓回你自己的快板。这种曲子可是独一无二的。”
我呼——地吐了一口大气。的确,一切都很合理。我敢确定,只有这首曲子了。如果是这首曲子,或许会赢。
“再加上第三个理由……”学姊不怀好意地微笑着.“这首曲子是降E大调。”
我一一回想学姊说过的话,踏着沉重的步调走在开头的主题中。我所弹奏的低音主题最后,休止符后是一段颇长的空白,这时真冬的琴音终于复苏,电吉他发出的杂音盖过了这段空白。
当我屏住气息,进入第二序曲的部分时,一阵略为犹豫的、简单的吉他单音旋律跟了进来。我的鸡皮疙瘩唰地站了起来。以切分法巧妙地挪进、嵌进的,只有两个音的相互重叠。不过,我们所知的所有音乐,都是由两个音重叠的时候,那股宛如陶醉的感觉中诞生的。
第三序曲中,我弹出一段简单的旋律线丢给真冬,从吉他远远飞越的壶首部降落贝斯本来的低音部,真冬的步伐仿佛穿越过不断奔泻而下的瀑布。
第四序曲由真冬的吉他主导,承接曲子的主题,将旋律抛高一个八度,略过底下轻快的中音部。接着节奏突然间加快了,虽然被猛烈的力量牵引翻转,我总算勉强抓住真冬弹奏的乐句间隙,用调停般的下降音架开。在这里跌跤的话就完了,也没办法重来。我踩下煞车制止真冬。
终于到了主题,不过我也奄奄一息了,明明是平凡的和弦伴奏,手指却不停颤抖。我靠着短暂的休止符,拚命地拉回原来的步调。真冬毫不留情的速度进入第二变奏后也没慢下来,我弹一个音的时间里,真冬却能持续弹出三倍的音。
第四变奏前,我深吸了一口气。这可是第一道难关。
当手指流利地拨出十六拍节奏连音时,我的确发现在门另一边的真冬屈居下风,因为听到真冬简洁的主题在我不断反覆的上升、下降音中显得摇摇晃晃。她大概以为我不会弹这段吧。我屏住呼吸,将精神集中在激烈的过度音,接着又再度想起了神乐阪学姊后来说的话。
“降E大调是——”
神乐阪学姊一边用指头轻抚我膝上的贝斯一边说:
“你知道吧?它是吉他和贝斯里,最难弹的调子之一。”
我点了点头。
便于吉他弹奏的调子,简单说就是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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