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钢琴奏鸣曲》第71章


“这样啊……”真冬再次望向眼前的铁轨。
这么说起来,真冬也是父母离异后跟着爸爸住,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吗?
“我妈妈啊……”真冬看着前方继续说道,脚步似乎因为心不在焉而慢了下来。“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不在了。不过我听说她后来又和一个德国人结婚,现在住在波昂。后来去年欧洲巡回表演的时候经过波昂,我还拚命查出地址去找她。”
她那时大概也迷路了吧?我不禁这么想。
“可是,妈妈不肯见我。她先生走出门口,用非常有礼貌的英文叫我回去。”
真冬不经意地停下了脚步,将无法自由活动的右手手指放在铁丝网上,接着额头也靠了上去。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肩膀不停颤抖是不是因为哭泣的关系。
“那个人说,我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妈妈可能是怕影响心情而不肯见我。而且妈妈也是钢琴家……”
真冬终于转过头来,脸上却几乎一点表情也没有。
“在那之后的隔天我们就飞到伦敦了,而我的手指就在公演前突然不能动了。明明……不在乎这件事的——”
真冬滔滔不绝地说着,左手的手指紧紧抓住右手臂。
“所以就算我的身体自右侧开始渐渐无法动弹,然后左半边也慢慢不能动,最后心脏也停止跳动而死掉,只要把我做成木乃伊送去给那个人,他一定会自动把我放在钢琴前,然后就心满意足了。”
“……不要说这种让人不舒服的话啦,”
真冬把我的话抛在脑后,继续往前走。
几个一直不敢问她的问题突然浮现在我脑海。真冬说不定真的打算就此消失,所以我决定一一问出答案。
“你讨厌你爸爸吗?”
真冬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在我两步之前,有点拖拖拉拉地放慢了脚步。
“我没这么想过。”
真冬的声音轻轻落在柏油路上,滚到了我的脚边。
“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而是跟陷在伸不见底的沼泽中孤立无援一样。”
“什么一样!讨厌的话就直接说讨厌就好啦!”
真冬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我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事到如今也不能闭嘴装死了。
“……你为什么能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
“看了就知道啊!你明明就不喜欢你爸爸嘛!干嘛想得那么复杂?父母离婚后我也跟哲朗说过好几次:‘你这个大白痴薄情郎没用的东西,我最讨厌你了!害我不但没了妈妈,连爸爸都死了,还好家人不算全死光。’”
真冬满面通红地瞪着我,头发也随之颤抖。然后她猛然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我真的有资格说这种话吗?真冬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后,我忍不住这么想。重新调整快滑下去的吉他背带后,我再次跟了上去。
大约走了四个车站的距离后,真冬开始喊脚痛了。于是我们走进铁路旁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休息。公园里只有狭窄的沙坑、两台翘翘板和长椅,真是寂寞的空间。
“右脚痛吗?”
“不是,两只脚都痛。和那个没关系。”
似乎只是因为走太久了。而我则因为吉他的背带深深陷进肩膀而感到很吃力,有机会休息真是谢天谢地。
抬头仰望没有星星的阴翳天空,突然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三更半夜的我,到底在这种地方干嘛啊?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呢?我甩了甩头,看着脚下,决定忘掉这个问题。
“我的脚从以前就很容易疲劳,也常常抽筋。”
既然如此就别说什么要沿着铁轨边走边找尸体啊!
“……嗯,所以你弹琴的时候才都不踩踏板吗?”
“跟那个没关系,演奏巴哈的时候本来就用不到脚踏板。”
“不是啦,我觉得你就算不用脚踏板,还是能把延音表现得很好。”“你听过那么多我的CD吗?”
“因为人家都会寄来给哲朗啊。发行过的我几乎都听过吧?”
“真恶心。”
那是你自己弹的东西吧!真恶心是怎样?
“把世界上所有我录的东西都烧掉就好了。”
不喜欢的话别录不就得了?
“其实你不喜欢钢琴,却硬被逼着弹?”
真冬点了点头。
“我从来不觉得弹钢琴是什么愉快的事。”
“可是你弹萧邦的《蝴蝶》时听起来还满愉快的啊?”
“评论家老是喜欢胡乱推测演奏者的心情,我总怀疑他们是不是笨蛋。就算心情不好也能演奏欢乐的曲子啊!”
要这么说的话……也是没错啦。
音乐不过就是音符的排列,若要说其中隐藏着怎样的心情,那往往是聆听者内心的问题。
“所以你就开始讨厌钢琴,也不想再弹了?”
“反正现在也没办法弹了,只有拇指和食指能自由活动。”
真冬抬起自己的右手,试着张开手掌。中指、无名指和小指依旧有气无力地弯腰驼背。
“要是接受检查然后动手术——”说不定有机会康复?
“所以我才要逃走。”
真冬把右手放在胸前,左手像要护着右手般覆在上面。
“那个人说,他的梦想是和我一起演奏贝多芬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第二号,那又不是很受欢迎的曲子。”
贝多芬留下了五首钢琴协奏曲,根据最近的研究指出,降B大调第二号协奏曲较第一号更早问世,也是贝多芬的钢琴协奏曲中最少被演奏的一首。
“后来我在找以前录过的东西时才发现,其他四首他都和妈妈一起演奏过,也留下了录音。”
那是——
我把张开了的嘴巴又闭了起来。
本来想说“那是你想太多了吧”,但实在说不出口。
“而且……反正我的手也治不好了。我就是这么觉得。”
真冬以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手腕。
“因为我是那个人为了演奏钢琴而制作的,一旦放弃了钢琴,当然就不会动了。这是很自然的事。”
“那你又为什么要弹吉他?”
低着头的真冬肩膀颤了一下。
“而且还净弹些以前用钢琴演奏过的曲子!你真的讨厌钢琴吗?”
真冬咬着下唇,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最后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一开始……第一次和妈妈一起四手联弹《匈牙利舞曲》的时候,心里真的很高兴。那时候我才四岁,我们常常把这个放在钢琴上,边弹边录音。”
真冬以手指描绘着挂在包包提把上的录音机轮廓。
那果然是她妈妈留下来的。而且她也说过,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也只有一开始的时候如此。后来我什么都会弹了,妈妈却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的身边只剩下钢琴,弹完一首又会有另一首的乐谱出现在面前。我在想,或许能藉着吉他重拾当初那种感觉,刚开始的时候也觉得乐在其中,可是……”
她弯起腿蹲坐在长椅上,又把额头靠在膝盖上,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忧郁。
“可是越弹就越觉得喘不过气来,不弹又更痛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满脑子都是那个人要我弹这个弹那个时的记忆,在那之前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弹钢琴的呢?我不记得了,也许早已遗忘在某个地方了。那些记忆不会再回来,因为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失去了。已经……找不到了。”
我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双眼,只是听着真冬沉痛的声音。
真的……已经找不回来了吗?倘若真是如此,那我能为真冬做的事不就什么也不剩了吗?
“……因为你一个人太久了啦。这样音乐之路会走不下去的。”
这时我想起了著名推理小说中的问答。倒在无人森林中的树木会发出声音吗?答案是否定的。如果传不进某个人的耳里,那声音就不算声音,不过是空气的震动罢了。
“我也是从千晶和学姊身上学会这件事的。所以……”
我突然找不到自己该说的话了。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明明是我自己舍弃的啊!明知道那样只会让真冬受伤,却不打算挽回还抛下不管,不是吗?
“你真的……决定加入那个学姊说的乐团吗?”
“咦?啊……嗯。”
对了。什么夺回练习室主权、摇滚的尊严之类的早在半途就无关紧要了,我只是想和真冬一起组乐团而已。如果我也能向学姊那样,一开始坦白说清楚就好了啊……
“我本来想说,要是赢了就叫你也加入民俗音乐社的。我们四个人就可以一起在那间教室里练团了。”
“组乐团……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真冬的眼神仿佛在目送秋末远去的侯鸟,我不禁转开了视线。
“抱歉。我自己一头热地搞什么决斗之类乱七八糟的事,还勉强你接受。总觉得……好像害你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不是的!”真冬突然叫了起来。“没那回事。那个时候……其实我稍微想起来了,想起以前快乐地弹钢琴的日子。而且《英雄变奏曲》是我喜欢的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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