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思春》第83章


冻硬的泥土下,灰白的骨灰已和黄土混成一团,挽茵手指已经冻得通红,一点点将星辰的骨灰捡进搪瓷的罐子中。
星辰知道挽茵所有的事情,与恩师的总总,与一言堂的总总,他全都知道,她对他却不甚了解,他的故事,她知道的这样晚,这样迟。
这些年,他总以哥哥自居,两人熟识后,便时常占便宜般叫着“挽妹”。
他,从没愧对过那一声妹妹。
从剩饭堆里初次见面开始,在一言堂弟子四处搜寻的时候,他给了她住处,第一次号脉便知这位年少的榜主有娘胎里带来的顽疾,那时的挽茵一无所有,只有自幼学来的医术,开口便道:“我不会欠你人情,你收留我,我治好你。”
这句年少时大言不惭的承诺,终究没有兑现。
他许诺她的事却从来没有食言过,她许他的承诺也只有这一件食了言,却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恍忆当年,垃圾堆里捡吃的泥脸小姑娘抬起头,便被他一身鲜亮华服闪瞎了眼,再向上看,俊秀文雅的面孔很对得起这身打扮。
那时的星辰,活脱脱就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的典范。
那时的挽茵,对星辰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好看的人一定要活很久很久才对得起生他的爹妈啊。
往事不似往事,罔如昨日,只是泪水翻涌出卖了时间不可挽回的脚程,记忆仿佛永远定格在那抬起头时的惊鸿一瞥,没有青面獠牙的面具,没有掩人耳目的暗衣,仿佛他只是一个路过的贵公子。
若是真的该多好,星辰他,本就只适合做一个不问江湖事的悠闲公子哥,若他只是个不问江湖事的悠闲公子哥,该多好,多好。
挽茵不喜欢这个江湖。
挽茵将青花纹的罐子抱在怀里,和祝文安在大雪中并肩走着,这片大雪下埋了多少人的尸骨?这个江湖中埋了多少人的血肉?挽茵扯了扯祝文安的衣袖,抬头看着祝文安,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有点像冬天迷路的小松鼠:“这下你不算劫囚,可以继续当你的掌门了?”
“好不容易找机会把掌门之位丢给别人,你以为我还会回去?”
“你除了当掌门还会干什么?又不会种地又不会经商。”挽茵一脸嫌弃。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一言堂的库房吧?”
“我才不是那样人!”
祝文安的眸子在雪花映衬下清亮清亮的,白色发带被北风吹得飘起来:“你曾经问我现在想做什么,现在我告诉你,我想做一个药童,跟着一个叫挽茵的神医,帮她煮水煎药。”
“不是动手动脚,是笨手笨脚,动手动脚的意思是……唉,说不清楚,我用行动告诉你动手动脚是什么意思。”
痒得挽茵在前面跑,祝文安右腿的伤口正在长新肉,只能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别欺负瘸子啊。”
桃绯已经在大雪里等了一个时辰,她一直住在不下雪的西陵,初次经受晋中的风雪,直刮得她脸都不像自己的。师父说挽茵会经过这里,交代她的任务她可不敢轻易走开。
远远的,看见挽茵像越冬的松鼠一样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桃绯照着臧华颜交代的去做,要做一个合格的人贩子。
隆起的山坡挡住祝文安的视线,待身残志坚的祝文安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坡,还是不见挽茵的踪影,只看见不远处白雪间一处砌得乱糟糟的木头房子,像是临时搭建的,谁住在这里?
木房子外面,大红色衣服的艳丽妇人似在等人,主动朝祝文安走过来:“挽茵在房中取暖,公子也进来吧?”
“劳烦。”
臧华颜故意放慢脚步,落到祝文安后面,从身后打量着祝文安。
模样身段真不错,难怪把挽茵迷得七荤八素的,挽茵那孩子肯为一个男人做到那种地步看来是动了真感情,臧华颜抬头看看满是雪花的天空,真是的,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要操心孩子们的感情事,只是怕再有人重蹈她和田不东的覆辙,再深的情终究逃不过时间。
祝文安刚要敲门,桃绯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祝文安认得桃绯,但他印象中桃绯还是被石硝粉毁容的样子,看到桃绯又犹如桃李的脸还没缓过神,桃绯吐了吐舌头,把祝文安拉进屋,自己反出了屋外。
“挽茵!”
挽茵正坐在床上,满脸绯红,眼睛湿润,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香气。
身后,桃绯面含笑意,轻轻把门关上。
臧华颜还在外面等着,桃绯把门关好后蹑手蹑脚地跑回臧华颜身边,师徒两人慢慢地走着。
“师父,原来你放在挽茵身体里的蛊一直是……”
冷风凛凛,吹不散半亩桃花香,积雪覆落的枝头,红艳艳的梅花爬满树梢,似美人娇红的面庞。
桃花蛊,心动而蛊动,使人色如桃花,情动不能自禁。
第80章 湖终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想来这里安家落户的山匪头子,自祝文安辞去一言堂掌门之位后,消息传开,大大小小的匪类都觉得一言堂附近的山道是块可以鱼肉的地方,以前他们都惧怕着祝文安,现在祝文安不在了,他们非要翻天不可。
一队金光闪闪的商队正在商道上前行,土匪头子带着他的四十多号弟兄就杀了出来,真不巧那是藏金山庄的商队,别看镖师不多,个个都精壮强悍,就连赶车的放在寻常镖局里也得是镖头级别。
不用劳烦镖师们动手,段小柔已提剑等在那里,白绸绣丹青的衣服仿若一副书法,活脱脱是当年祝文安的拓本,果然如祝文安所说,她是块学武的好材料,纂书三卷已练成了朱字卷。
“那人穿的衣服是一言堂……嘿嘿,老大你看,还是个娘们~”
谁都知道一言堂这任掌门是女流之辈,不免就带了轻视,但只要见过段小柔一面,便再没人敢小瞧了一言堂。不知有多少山匪想挑一言堂的软柿子,全都有来无回,没有例外。
段小柔的衣服滴血未沾,便将四十多个土匪悉数斩于剑下,就连商队的镖头都拍手叫好。
跟车的下人搬来纯金的脚踏凳,金小少爷的元宝小鞋伸出车外,踩着凳子从马车里跳下来:“多谢段掌门出手相助。”
“分内之事,你来承我之托,是我该谢你。”
藏金山庄的商队拉满了丝绸和瓷器,此番是要去西陵,本来不经过一言堂的商道,段小柔来信要稍些东西给隐居在西陵的祝文安,所以特地绕路走了这条商道。
装好段小柔交代的东西,排头的镖师一抽马鞭,金灿灿的商队再次踏上旅途,一直行至东陵和西陵交界处的小镇稍作休整。
“李师傅,再盘点看看还有没有能塞货的空间,去一趟西陵不容易,货要全都带满。”金小少爷拿着账本粗略扫了一遍要紧货物,剩下的全都交代给镖师们。
“好嘞,这些活儿交给我老李,您就放心吧,少爷您去酒楼用饭,盘点完我再给您回话。”李镖头麻利地答道。
金小少爷点点头,别看他还是个稚气少年,在走商方面他一直是金老爷的骄傲。
每次商队去西陵,金小少爷必会亲自跟着,一来二去连酒楼老板都认得他,不敢怠慢,亲自请进雅间,选了酒菜。
藏金山庄的酒菜一向会优先做,店小二马上端着第一道菜走进来:“客官,熘肝尖一盘。”
金小少爷瞅着店小二,越看越眼熟。
“……张公子,别来无恙?”
要说金小少爷怎么会认识张之栋,要追溯到许久之前,那时祝文安和挽茵刚决定去西陵隐居,正巧藏金山庄的商队也要去西陵,不知挽茵是为了省钱还是真的如她口中说的“舍不得”金小少爷,总之两人搭了藏金山庄的便车。
也是在这个镇子,一行人遇见了当时正在街边卖花的张之栋。挽茵开始想装看不见,无奈张之栋脚程快,追上挽茵抓着她的衣襟不放手,最后挽茵极不情愿地找花店老板帮张之栋赎了身。
张之栋也记得金小少爷,毕竟能全身都挂满金元宝的孩子真的世间少有,张之栋扑通抱住金小少爷:“我还以为小茵茵去了西陵,再不会有帮我赎身,太好了,少侠快帮我把卖身契赎回来。”
“……张公子,你真的不考虑来本少爷的商队?”
张之栋手掌一挡,豪气干云地说:“不,好男儿志在四方。”
金小少爷哑口无言,挽医师的朋友怎么全是怪人。
从这个镇子再走一天的路程,就到了西陵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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