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第63章


不欲生。可你知不知道,那里的姑娘为了三餐一宿,每日至少要接客十人。还好,我当时年纪小,不用接客,当然,活得也不轻松。从早到晚不停的干活,无眠无休,累得象条狗,一年到头,食不裹腹,衣不蔽体,还要日日挨打,有时是勾栏里的人打我出气,有时是嫖客打我取乐,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体无完肤。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死丫头’。那样的日子啊,惶惶不可终日,真不知何时才能到头,人命比路边的野草还要轻贱。我八岁那年,来了一群流寇,把勾栏里的年轻姑娘掳走,其他人全部被杀。在回他们老巢的路上,姑娘们不堪蹂躏,纷纷惨死。最后他们把目光瞄向了我,一群畜牲,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他们淫笑着抓住我,撕烂我本已破旧的衣服,我以为我会象姑娘们一样惨死,就在那时,义父出现了,象神一般从天而降,射杀了那群畜牲。他救下了我,并收留了我。”
寒月微笑,神情越来越柔和,秀美的脸庞容光焕发,“有生以来,我吃了第一餐饱饭,穿上第一件完好的新衣,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有人和颜悦色的对我说话......他待我就如亲生女儿,教我识字、习武,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义父给我的。他经常向我说起你——他最心爱的亲生女儿。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明白,义父是把我当作你来疼爱,把你所不需要的父爱,转到了我身上。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义父高兴,我就高兴;义父所喜欢的,就是我所喜欢的;义父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我在义父身边无忧无虑的生活了八年。十六岁时,他开始为我选择夫婿,我苦苦哀求他不要把我嫁出去,终于,他同意让我再留两年。他以为我是怕嫁的小女儿心态,却不知,我是不愿离开他。在他心中,我只是女儿;在我心中,他是我的一切,恩人、父亲、兄弟,夫君,他是我的天,没有他,我便暗无天日,我别无所求,只求一生一世守候在他的身旁。两年后,义父重伤,你来到了边关,你是他唯一的亲骨肉。所以,由始至今,我是真心实意的爱护着你,真心实意的视你如亲妹。为了救你,义父付出了性命,我失去了我的天,从此一无所有。多想随他一起走,碧落黄泉,生死相随。但,我不能走,义父临终前,交待我要代替他好好照顾你,他的遗愿,我一定要做到,只要能让义父安心、让义父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
泪水沿颊滚落,越淌越急,寒月身前的乌砖地面湿成一片。雨竹震惊的看着她,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第一次见她流这么多的泪,不禁有些动容:“姐姐——”
“你是义父唯一的血脉,我不会恨你,除了你,我恨透所有害死义父的人——赵恒、宋太后、赵堇、还有你腹中的那个胎儿。最最可恨的,就是那个掳走你的辽人,如果他不掳走你,你便能采回药材治愈义父的病;如果他不坏你的贞洁,你便不会怀孕,义父就不会受连累而逝;他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是害死义父的罪魁祸首。”寒月喘了一口气,狠狠拭去脸上的泪,冷笑道:“义父在冰冷地下孤独躺了这么多年,而这些人害死他的人却依然活得逍遥自在,这世间何来天理,何来公平?我既然还活着,岂能不为义父做点什么?
“当年,你刚生下梦儿,我就想把她扔掉。玄霜凭着太后侍从女官的身份,强行将梦儿留了下。等到优柔寡断的宋太后终于下定决心,要把梦儿从你身边带走时,你已对那个孩子产生了感情。我在你的茶水中放了迷药,待你昏睡后,把梦儿抱给了太后。除却这件事是我欺瞒了你,此后几年,我的确对你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守护着你。陪你来到辽国,大婚之夜,你告诉我,大辽国主就是当年那个毁你贞洁的辽人时,你可知,我何其的高兴?果真是天网恢恢!我以为你会为义父报仇,结果你毫无举措。渐渐的,我也想通了,你有太多顾虑,根本不可能为义父报仇。而我不同,义父便是我的家国,没有了义父,我就没有了家国,宋国的生死存亡与我无关,辽宋之战,我求之不得。从那时起,我处心积虑想杀掉耶律隆绪,却苦于没有机会。直到冬捺钵之时,我看到他不顾一切的为你挡暗器,才明白,你对于他,比性命还重要。杀了他不是最好的报仇方式,让他永远得不到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中,才是最好的报仇方式。于是,有了后来的一切,我怂恿你与秦晋王私奔,虽然没有成功,却已足够让耶律隆绪痛苦。我砍断自己的手,因为我知道,只要看见我的断腕,你便永远不会给他和解的机会。你又一次怀上了他的骨肉,看得出来,他很在乎这个孩子。我在宫阶上涂蜡,在你的鞋子上做手脚,玄霜之死,让你心神恍惚,一切如我所企盼的那般,你在宫阶上摔倒并滚落下来,孩子没有了,你与他之间的一切维系也就斩断了。我推你一下,让你刺伤他,不是要他死,是要让他比死还痛苦。雨竹——”寒月跪行到雨竹身前,抓住雨竹的手,乞求道:“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只想报仇,并无心伤你,你也不想要他的孩子,也不想要他的,对不对?”
烛影摇曳,雨竹望着薄纱帐幔上的金麦穗,烛光在其间流转,忽明忽暗。许多事,虽然隐约已猜到,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种痛。她缓慢却坚定、用力拂开寒月的手;冷冷问:“那么,玄霜呢,她也与你有仇么?”
“玄霜的死是个意外,耶律隆绪频繁召见玄霜,颍妃以为他对玄霜有意,便来收买我,让我助她除去玄霜。我气不过玄霜为耶律隆绪出谋划策算计你,就想给她一点教训,诱使她打碎了那个御赐九龙羊脂玉瓶。我清楚你手中有免罪金牌,紧要关头可以救她一命,却没料到——”
雨竹勉强支撑起上身,挥手一掌,狠狠向寒月脸上甩去。寒月没有闪避,“啪”的一声,生生承受了这一巴掌后,伸手扶住力竭摔向一旁的雨竹,平静道:“你要打我,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身体要紧。”
“没有以后了。”雨竹推开她,悲伤的笑,“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寒月惊愕盯着雨竹,许多,才醒悟过,不由惊慌失措,“雨竹,你要赶我走?我做错了吗,我没有啊——”自从义父去世后,雨竹便是她活着的目的,离开了雨竹,她该何去何从?
“你错了,错得让我没有原谅你的理由。你以为,我不知道玄霜的所作所为?你以为,我与耶律隆绪关系缓和,真是因为玄霜的谋划?她心思如此单纯,仅是想让我过得好些,我便装作糊涂,顺水推舟。真正让我妥协的原因,根本与玄霜无关;是梦儿,还有我那个无缘于人世的儿子,我要让他们好好的活。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在权力的中心求取生存,唯一的办法就是撑控权势。既然注定逃离不了辽国皇宫,我便要让我那流着宋国人血脉的孩子登上辽国皇位,只有这样,才能自保。”雨竹摇了摇头,无奈道:“寒月,你没有家国,我却有家国啊!”
“雨竹,让我留下来,你怎样惩罚我都行,雨竹,我、我——”恐慌中,寒月有些语无伦次。 
“走吧,你该知道,我的决定从不改变。”雨竹侧身背向寒月,不愿再看她。
凉风穿窗过,烛火微弱晃了晃,无声湮灭;帐幔随风垂落,阻隔在彼此之间;窗外,天际一缕光线,划破了灰蒙蒙的上空。
一步、一步,重若千钧,朱门攒金钉,在寒月的身后,徐徐合拢。回首,宫阙相扶倚朝阳,九天旭日的金光,没有给森冷的宫墙增添丝毫暖意。她被拦在了外面,雨竹被锁在了里面。寒月抱紧怀中的锦盒,紧紧挨着面颊,仿佛仍能感觉到雨竹的气息,虽然将她驱逐出宫,却为她准备了足以安逸过一生的金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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