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务》第19章


我就不亲自去车站送吴大旺了,由你们作为代表送行吧。
管理科长说完后,望着吉普车离开连队,他就径直往办公楼里走去了,而吉普车也开着
夜灯,往军营的大门驶去,犹如一艘离开码头的快艇,奔驶在夜的波浪之中。明亮的上弦月
已经从军营以外,走入军营的上空,秋夜中的树木,显得光秃而又荒落。没有夜莺的叫声,
也没有蛐蛐在静寂中快乐的歌鸣。军营里的熄灯号都已响过,各个连队都企望自己能以最后
的表现,赢得师首长们的信任,以期在这次整编中,把自己的连队留下来,把别的连队解散
去,所以,他们都以无声的步伐,正齐划一地步入令人担忧的梦乡。没有多少人能够意识到,
在这方土地上,这座军营里,有一个不凡的故事,将在这一时刻最终走入它的尾声。就是那
些故事的主角和对故事有朦胧的感知者,如吴大旺的连长和指导员,既便知道故事已近尾声,
也没有料到,一台人生大戏在闭幕之后,会蛇尾续豹地从幕布的缝中,又演绎出那么一个额
外的结尾,使这华彩乐章那默默无语的尾声,增加了许多的忧伤和回味,悲壮与凄楚。
吉普车一直在军营的路灯下面行进着,昏花的灯光如浑水样洒在路面上,而明亮的吉普
车的灯光,投射到那昏花上,就像两束探照灯光一模样。过了一排房,又过了一排房,路边
的树木、电线杆,一根根地朝车后倒过去,如同是被那刀样的灯光连根砍去,一并抹杀。吴
大旺坐在左边的车椅上,连长和指导员坐在他对面,开始说了几句看看车票带没有、路上车
子开快些、到车站办托运手续特别慢的话,后来就都不再言语了。有一种分手的忧伤与沉重,
压在了他们头顶上,就连吉普车从首长院前的路上经过时,吴大旺、连长和指导员,谁也没
有多说一句话,
谁也没有多往那儿瞅一眼。可就在吉普车快要到了营院大门口,一切都将结束时,一号
院里二楼原来黑暗的灯光突然闪亮了。那亮灯的窗口,也正是刘莲的卧室屋,这一亮,已经
从楼前过去的吴大旺,那心里原有暗伏的冲动宛若是突然决开的大堤,泛滥的洪水。其原先,
他的脸上是一种土木色,仿佛一块没有表情的泡桐木板,可现在,映入他眼帘的灯光,把他
土木的脸色变成了泛潮的红。原来那半合半闭的嘴唇,突然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他朝那灯光瞟一眼,又瞟了一眼睛,当吉普车快要从那灯光中远去时,他突然大叫了一
声——停一下。
司机猛地就把车子刹在了路中央。
怎么了?指导员问。
吴大旺没回答,顺手从他的行李中摸出一样东西就跳到车下边,转身便迎着一号院落走
过去。
指导员和连长都明白他要去哪儿,他要干啥儿。连长对着他的背影唤,吴大旺,你站住!
吴大旺没有站下来,但他的步子慢下来。
连长接着吼,你要敢进一号院落我就敢当即处分你,别以为你现在脱掉军装了,你的档
案要到明天才能寄出去。
吴大旺立住了脚。
可指导员却温情、人性地对连长笑了笑,说师长在办公室,就让他去告个别吧,这是人
之常情的事。
听了这话,连长沉默了。指导员从车上跳下来,就陪着吴大旺去了师长家。从师部大门
口,到首长小院的大门口,说来也就二百米,这段路上的灯光,要比营院主马路上的灯光亮
许多,能看清吴大旺的脸上是一种浅青色,看得出有一股怨气飘在那脸上,不知那怨气是对
着刚才连长的喝斥,还是刘莲所给预他的浑杂的爱情。指导员和他并着肩,边走边小声做着
他那细腻如春雨飘落般的思想工作,说我总是在会上给大家说空话和大话,套话与虚话,今
天你吴大旺要离开部队了,我必须给你说几句实在话。
说道一千,说一万,人生在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把日子过得好一些。每个当兵的人,
是工人家庭出身的,想把工人家庭变成干部家庭;是普通干部家庭出身的,想把普通的干部
家庭变成中层干部或高级干部家庭;是农民家庭出身的,自然想把自己和家里的亲人都变成
城里人。指导员说也许这种理想不符合做一个大公无私的革命军人的标准,但却切合实际,
实事求是。说对一个人来说,这些人生目标并不大,可有时要努力实现时,却要负出毕生的
精力。说我说小吴呀,部队解散已迫在眉睫了,据说留下来的是少数,要解散回家的是多数,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军营里百分之八十的干部没实现的目标已经没有机会实现了,可你
却在三朝两日之内,全都实现了。仅凭这一点,到了师长家里你就应该彬彬有礼,说话温和,
最后给刘莲留个好印像。说山不转水转,多少年以后,也许你又有了困难,还需要师长和刘
莲帮忙解决呢。
指导员说,喂,听见没?我说的话。
吴大旺说,听见了,你放心,指导员。
这就到了首长院。
站哨的士兵给他们敬了礼,他们共同还了礼后,不一会就到了一号院前了。首长院里是
不需要按时熄灯的,营院的各连都早已关灯睡觉,既是睡不着,也要貌似梦乡。而这儿的院
落里,家家都还灯光明亮,有收音机的唱声从谁家的楼里飘出来。听着那唱声,他们到了那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号院的铁门前,吴大旺看见秋时的葡萄架,还有一半的黄叶卷在藤架
上,花花打打的浅色月光,从葡萄架上落下来,一片连着一片,像被人撕破的白绸落在楼前
边。不必说,熟葡萄早已不在,可还有一股微酸微甜的葡萄味儿从那架上扩散着。吴大旺闻
到了那味道,他有些贪恋地吸了一鼻子,这时候,正要去推铁门上没有锁的小门时,指导员
一把拉住了吴大旺,说小吴,我有件事想最后求你帮个忙。月光里,吴大旺看着指导员的脸,
那脸上是一层难以启齿的僵硬和尴尬。
吴大旺说,你说吧,指导员。
指导员说,你一定得帮这个忙。
吴大旺问,我能帮你啥忙儿?
指导员说,这忙只有你能帮得上。
吴大旺说,只要能帮上。
指导员说,我看出来刘莲和你的关系不一般。你该走了,最后给刘莲说一声,让她给师
长说一下,说我今天听到消息说,组织上已经安排我转业了,请刘莲给师长说个情,我没犯
什么错,年年都被评为模范指导员,优秀的思想政治工作者,不说让师长给我提一级,调到
关里,至少也让我在部队多干一、二年,如果警务连解散了,就把我调到别的连队去。说到
明年底我就有十五年军龄了,就是熬不到副营,老婆也可以随军了。指导员说,实说了吧我
老婆他爹是公社书记哩,人家就是看上我有可能把他女儿随军安排工作,才让女儿嫁给我的。
我娶人家女儿时,给人家写过保证书,说无论如何要让人家女儿随军呢。说小吴呀,你
和刘莲关系不一般,你就让她给师长说一声。
吴大旺便有些为难地站在那儿没有动。
指导员也就难为情地笑了笑,说我知道这时候不该让你说这话,可你要走了,不说就没
有机会了。又说,走,进去见机行事呗,如果师长家里还有别人你就什么也别说;没有别人
了,你就给刘莲说一声。他们就推门进了院落里,穿过葡萄架时,吴大旺朝边上的花地瞅了
瞅,见那些该剪的花棵都还在那儿,想有些花棵秋时是要剪去的,比如菊花,这时候就该从
根上剪了去,以利于储养过冬,明年春来再发。可现在,那些菊花、勺药都还在那儿,有几
分秋荒的模样儿。他很想把这养花的基本常识给指导员说一说,让他转告新的公务员,可是
未及说出口,就到了楼屋前,指导员已经先自上前一步,把吴大旺挡在身后,不轻不重地唤
了两声报告,听见刘莲在楼上问了一声谁。指导员说是我,警务连的指导员。刘莲的脚步便
柔软地从那木楼梯上咯吱咯吱地下来了。
很显然,师长不在家,只有刘莲一人在这楼屋里。指导员说到底他是指导员,心细腻,
知情理,做事得体识时,宛若及时雨总能落在干旱的土地上。他朝后退了退,把吴大旺朝前
边拉了拉,然后自己就站在了一片黑影里。
门开了,刘莲穿了一套像大衣那样鲜红的针织保暖睡衣出现在了门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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