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实验》第38章


她更质疑弗洛伊德记忆受压抑的说法。洛夫特斯认为,没有确切证据能证实压抑这种心理机制确实存在,她更进而推断,压抑记忆的案例日益增加其实反映了些许掺杂事实的幻想。洛夫特斯说:“真相有两种,捏造幻想的真相与千真万确的真相。我们为确实发生的真相添油加醋,只要用心检视这些叙述,我们不难找出破绽。有时候连我们自己也会搞混,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捏造的。”但为什么有人要捏造这种骇人的故事呢?洛夫特斯说:“事实有时候很微妙,言语无法形容。也许这些伤痛看似寻常,但当事人却刻骨铭心,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所以才添枝加叶。也可能是当事人已经完全融入了自编的故事,且从中找到了自我的定位:受害者。”
当所有人都只关注受害者,又都深信否认创伤记忆会导致毁灭的时候,多数人都不会想挑战主流观点。提出质疑需要极大的勇气,洛夫特斯肯定有此胆量。达尔文曾因畏惧教会的惩处而迟迟没有发表进化论;许多学者批评弗洛伊德顾虑当时保守的社会风气,而¨ xuan shū wang¨未能坚持最初对歇斯底里成因的解释。洛夫特斯从不在意这些因素,她说:“我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想法公诸于世。”
洛夫特斯说:“实验结果发表后,不少人以最卑鄙下流的手段对待我。我甚至得请保镖护驾,有人威胁要控告邀请我演讲的单位,有人投诉到华盛顿州州长,临床心理学系的学生在我路过时会发出嘘声。我和我的学生受到许多威胁。不过,你知道吗?至少我们敢畅所欲言。”
洛夫特斯经常只戴一边耳环,因为另一只耳朵每天总要接触电话听筒好几个小时。她睡得很少,就连睡觉都会梦到工作。她满脑子都是统计数据,往来于美国各地,不需看稿就能上台演讲。她全心专注于工作,随时精力充沛,外界的批评完全阻止不了她。几年前有位妇女在机场辱骂她是妓女,她住的房子不时遭人丢掷鸡蛋,干掉的蛋黄黏在门窗玻璃上,挡住了窗外风景。
洛夫特斯依然毫不畏惧,她在短时间内树敌众多,却也赢得了支持与名声。遭受指控的父母来函道谢,经历创伤的幸存者来信痛骂,信件堆满了她的办公室。洛夫特斯继续研究。她开始思索,既然能将虚构的受创记忆植入被试的印象,杜撰的犯罪记忆是否也能如法炮制呢?在检验这项假设的实验还未设计完成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众所瞩目的案件。
可怕的记忆,它就像迫害女巫
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市,树木终年青翠,田野一望无际。41岁的基督徒保罗和两个女儿住在这里。有一天,保罗的女儿突然想起,某次宗教静修期间,父亲心生邪念,两人惨遭父亲侵害。保罗在狭窄的房间里接受讯问,长达数小时之久,警员一再逼问:“一定是你,对吧?”警员边问边靠近,保罗几乎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呼吸。保罗只是个平凡的中年男子,怎堪如此严词威吓。警员又不断对他说:“你一定做过,你女儿是不会说谎的。”一连几天不能睡觉,以咖啡提神,连番的讯问。
保罗努力苦撑,手紧抓着桌沿,大声呼喊:“上帝,慈悲的上帝,请帮助我!”几天来的冗长讯问和警官绘声绘色的述说,终于让保罗说出,他想起来了。一开始他还语带迟疑,口中还念念有词:“上帝,亲爱的上帝!”接着他说,他的记忆开始恢复了。就在侦讯室里,保罗首度承认强暴了两个女儿。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还提到自己参与邪教长达十多年。想像突然化为事实,仪式过程都历历在目。他边讲边哭,最后判刑入狱。
洛夫特斯得知保罗的案件及其接受讯问的情形后,觉得事有蹊跷,应该深入探究。于是她联络友人,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社会学家与教派研究专家奥夫希(Richard Ofshe)。奥夫希曾去监狱探视过保罗,他和洛夫特斯都是研究暗示的专家,都努力揭露过许多看似真实的虚假事件。奥夫希告诉保罗,他的儿子和女儿指控,曾被迫在他面前性交。保罗瞪大眼睛,说:“我对这件事没有印象。”他一开始就这么说。奥夫希说:“试着回想看看,想像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叫保罗回牢房。奥夫希随即离开。
两天后,奥夫希再度前来探视保罗。到此为止,整个过程都和洛夫特斯“购物中心迷路”的实验情境如出一辙:先给予暗示,等候一两天。此时保罗已经根据奥夫希捏造的事件写出了一整篇自白。保罗不仅承认曾强迫儿女当着他的面性交,连房间颜色、又兴奋又害怕的心情等细节都进行了详尽描述。奥夫希与洛夫特斯在法庭上提出这些例证,质疑保罗曾遭人误导,才承认犯下这些罪行。他太容易受影响,所以什么事都招认。事实上,他们后来告诉保罗,奥夫希所言纯属虚构,保罗也推翻了先前信以为真的记忆,但为时晚矣,他已经在狱中度过了多年,只因为想像力太丰富。
洛夫特斯从保罗的案件中得知,人类无中生有的倾向相当强烈且影响广泛,甚至可以凌驾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之上。→¤炫··书·¤·网←我们捏造故事不全是为了帮自己洗脱罪名,而是一种必然的反应或是难以抗拒的欲望让我们不计代价地这样做。我们渴望获得社会认可,所以采取某种说法,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此成为罪人。
洛夫特斯睡得越来越少。她的论点逐渐完备成形,证据益发充分。她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只要一点儿暗示,便可创造出虚假的记忆,这些暗示可能来自你所信赖的家人,也可能是他人的谎言,或是你的心理医生……我们可以植入虚假的记忆,却无法断定这段受性侵害的儿时记忆是否属实。记忆可以轻易扭曲编造,因此对于自我探索之类的书籍或某些治疗师提出的若干建议,我们应该审慎看待。”这段话实在隐晦难解。不过,洛夫特斯稍后的另一篇文章则更直截了当:“我们身处一个诡异危险的世界,排斥异己,无所不用其极,简直是当年迫害女巫的翻版。”
洛夫特斯开始学射击,至今还把射击要领与靶纸贴在书桌前。1996年她接受《今日心理学》(Psychology Today)采访时,曾两度落泪。她不改平日的夸张诙谐,畅谈事实与想像间的模糊界限。她是坚持信念还是偏执极端,是情感丰富还是夸张做作,我们很难分辨。洛夫特斯说:“这和迫害女巫没有两样。”然而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不仅没能强调时代背景,更凸显她的紧张不安。洛夫特斯似乎忘了,迫害女巫本质上就是对女性的侵害。记忆还是很重要的。
和洛夫特斯谈话,你能感受到她的豪情壮志,她总是精力充沛、情感热烈。让人不禁想问,这些力量从何而来?尽管洛夫特斯最痛恨他人提及过往,但我还是开口了。
你发生过什么事吗?说来话长!洛夫特斯的父亲是位数学家,她从小不知何谓父爱,但只要是有关数学的,不管是三角形的角度、圆周的长度,甚至是艰深的微积分,父亲都会教她。母亲比较温柔,也较情绪化,常会陷入忧郁。洛夫特斯谈起这些往事时,语调中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她说:“我现在对这些事没什么感觉了。不过时间地点如果对了,我也许会哭出来吧!”我有点怀疑她所说的话,她看起来没那么脆弱,不像会轻易感伤掉泪,况且她满腹心思都用来研究别人的故事了。
洛夫特斯回想起,有天父亲带她去看表演,开车回家途中,月亮好像钟表高挂天空,时间缓缓流逝,她听见父亲说:“你妈妈有点问题,她不会好了。”她父亲说对了。洛夫特斯14岁那年夏天,母亲在自家游泳池里溺死。他们发现她时,她脸埋在水中。那时天刚亮,朦胧天色带着些许红光。洛夫特斯还记得当时自己吓呆了,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医护人员把氧气面罩盖在母亲脸上。洛夫特斯说:“我很爱她。”我问:“是自杀吗?”洛夫特斯说:“我父亲认为是。每年我回家过圣诞节,我弟和我都会想到这件事。但没有人知道真相。”她停了一会,又说:“那不重要。”
我问:“什么不重要?”她说:“是不是自杀不重要,因为事情总会过去。”除了话筒沙沙作响,我没再听见任何声音。我问:“你还在听吗?”她说:“噢,我在听。明天我要去芝加哥,有个死刑犯等着我去拯救。我要出庭,有工作真好。”我说:“你一直都在工作。”她说:“不工作,我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
究竟?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