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桑雄狮》第107章


在那个春日的傍晚,伊本·哈兰的人发现了小渔村的贾洛纳部队。他们在岸边等待,隐藏在小船里,被迫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被烧死,听着他们被钉上木架时发出的惨叫。等到酒囊在贾洛纳人之间传递,北方人的情绪变得狂野起来,准备扑向妇女和年轻女孩。
十三名拉寇萨战士,怀着明确的目的和冰冷的怒火,从黑暗的湖边出现。对方人多势众,但这不成问题。那些战士后来都说,伊本·哈兰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在燃烧的小村庄中划过,所到之处只有死亡。
那支队伍的三十个人都被杀了。
贾洛纳王在身份暴露之前、就被一名拉寇萨战士砍倒。他们本想把他扔迸附近的火堆,但伊本·哈兰认出了伯姆多,据说他当时像渔夫一样爆起了粗口。伊本·哈兰让部下将贾洛纳王的尸体带回城去。伯姆多如果活着会有用得多,但尸体也能派上用场。
菲瑞尔斯的牧师被钉在他参与打造的木架上。当时形势已经明朗,埃斯普拉纳兰国全部南下,而菲瑞尔斯的牧师们极力鼓吹着一场圣战。在这种唐况下,圣职者再也不会被拿去交换赎金,或是得到以往的友善对待。
拉寇萨城中曾燃起短暂的希望,也许国王突然失踪会导致敌人撤军,结果令人失望。
坚持随军前来的芙鲁埃拉王后,辅佐长子本尼多控制了贾洛纳部队。大军逼近拉寇萨的城墙前,已在席卷乡野的过程中俘虏了很多渔民和农夫。这些人没有被杀死。围城部队把他们一个个带到城外,每逢日出和日落、也就是贾德人向光辉大神祈祷的时候,便砍掉他们的手脚。
看过四天的酷刑之后,巴蒂尔王决定把伯姆多的尸体展示在城墙上,并派出一名使者告诉贾德人,倘若他们继续城外的暴行,贾洛纳国王的尸体就将受到侮辱。芙鲁埃拉王后心中满怀神圣的狂热,倾向于不予理睬、继续折磨亚夏人,但她的儿子,贾洛纳的新国王占了上风。第二天早上,城外的俘虏尽数被杀,没有任何葬礼仪式。伯姆多王的尸体则在城中被付之—炬。贾德人看到火葬堆升起的浓烟,纷纷感到欣慰。他们知道,尽管国王死在对抗异教徒的战场上,但他的灵魂仍会与光辉大神同在。
经过这番变故,在拉寇萨城被困之初,人们就知道通过谈判向贾德人投降是不可能的。如果拉寇萨陷落,城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幸免。对于受困城中的人们来说,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它排除了一个让人分心的选择。
实际上,伊本·哈兰早有预言。“如果实在难以坚持,”那个春季的早晨,和贾罕娜·贝·伊沙克返回西方之前,他曾对马祖·本·雅夫兰说,“就想尽一切办法,试着向瓦雷多人投降。”
尽管这提议有些出人意料,但国王和宰相完全可以理解。费扎那和萨洛斯在那年夏天截然不同的下场,更是最佳证明。
可惜的是,想要做到这点似乎很难。而且伊本·哈兰本人——已是卡塔达全军的卡依德——正竭力给逼近朗札的瓦雷多人找麻烦。作战伊始,拉米罗王心态还算宽容,现下他恐怕已经放弃这种态度。卡塔达的卓越统帅不断发动打击士气的致命侵攻,再加上秋天已经到了,雨季即将来临。
巴蒂尔王的仆人又把火烧旺,为两人斟满酒杯。他们听着外面的雨声。心照不宣的沉默充溢了房间。
宰相思绪游离。他发现自己在观察国王卧室的装潢,好像此前未曾得见。他欣赏着壁架刻有葡萄和叶片图案的火炉,凝视着手中的美酒和精工细作的酒杯,还有金烛台上的白蜡烛,来自艾尔维拉的挂毯,餐柜与炉台上的象牙雕塑。从素里亚进口的薰香在铜盘中燃烧,他闻着那美妙的气味,看着俯瞰花园的镂空窗户,对面墙上的镏金镜子,织工繁复的地毯……
马祖·本·雅夫兰心想,从某种角度来说,所有这些精美的事物都是厚实的城墙,是文明人用来抵御雨水、黑暗和无知的内心防线。
但城外的贾德人不懂这些。沙漠中的蒙面者——所有人都在期盼的救星——更不会明白。
现实太过苦涩,甚至无法用讽喻来消解。在那些来自北方或南方的人眼中,巴蒂尔王房间里的东西——在世上营造出一个小小空间,来追寻和敬重美好事物的努力——意味着腐化、颓丧、轻佻,甚至亵渎。危险的凡俗之物会引诱信徒放弃应有的谦卑温顺,远离那耀眼夺目的太阳之神,或是遥远群星之中的冰冷神祗。
“扎比莱夫人,”他挪了挪坐姿,好让髋部舒服一点,“提议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年轻的贾洛纳国王。”
巴蒂尔抬起头。他一直在凝视炉火。
“她相信自己可以杀死本尼多。”本·雅夫兰解释。
巴蒂尔王摇摇头,“没用。真是勇敢的提议,但那年轻人对他的军队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算什么,才十六岁?而且,那位母亲会在扎比莱靠近男孩之前就把她活活撕碎。”
“我也这么想,陛下。我向她表示感谢,并以您的名义表示拒绝。”本·雅夫兰笑了笑,“我跟扎比莱说,她可以把自己献给您,只不过冬天即将到来,我更需要她。”
国王也淡淡一笑.,“我们能撑到冬天吗?”他问。
本·雅夫兰抿了口酒,没有马上回答。他始终希望这句话不会被提起。“说实话,我倒希望咱们用不着撑到冬天。这很难说。咱们需要一支从沙漠而来的大军,在阿拉桑某处登陆,让贾洛纳人担心自己要冒被困在城墙和庇护所之外的风险。到那时,他们也许会撤军。”
“他们本该在围困拉寇萨之前,先攻下菲巴兹。”
“这自不必说。感谢亚夏眷顾。我还要向双月敬一杯酒。”
国王这次没有露出笑容,“但假如穆瓦迪人没来呢?”
本·雅夫兰耸耸肩,“我还能说什么,陛下?任何城邦都无法防范背叛,特别是在物资开始短缺的时候,况且您的确有个邪恶、遭人厌恨的金达斯宰相。倘若贾洛纳人具备一定程度的仁慈……”
“不会的。”
“如果呢?如果咱们到时候献给他们一份祭品,稍稍补偿贾洛纳王的牺牲?”
巴蒂尔把脸一沉,“咱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别再拿它来烦我。我不会接受你的辞呈,你的离去,你的牺牲……一项也不准。有什么东西能让我难以割舍,绝望到允许自己失去你的程度?”
“生命?拉寇萨百姓的生命?”
巴蒂尔摇摇头,“我太老了,抓不住那些。如果蒙面者来到,我的百姓也许能活下去……以某种方式活下去。但这座城邦——你我修建的城邦——绝难幸免。”
他把手一挥,比了比周围的物事,“我们一起缔造了拉寇萨。如果它就此消亡,我宁愿同你共饮美酒,共同面对结局。刚才的话,别再提了。我将其视作……背叛。”
本·雅夫兰面色肃穆地说:“不是那样的,我的陛下。”
“怎么不是。我们想办法一起脱身,或者一起留下。你难道不为我们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吗,我们两个所取得的?像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难道不是对我们最深刻的否定?我不会以这一切为代价,去换取苟延残喘的卑微生活。”
他的宰相没有答话。国王顿了顿又说:“马祖,我们在拉寇萨创造的某些东西,成就的某些功业,难道配不上黄金时代的西尔威尼斯?”
马祖·本·雅夫兰低沉的语调中沾染了少有的激动心情,他答道:“至少这里有一位君王,我的陛下,比在阿拉桑最辉煌的日子里,端坐阿梵提那宫的任何一位哈里发都要伟大。”
两人沉默片刻。巴蒂尔王最终柔声道:“那么老朋友,就别再提什么失去你。我承受不起。”
本·雅夫兰微微颔首,“我不会再说了,陛下。”
他们喝干杯中残酒。宰相有点费力地站起身,向国王道了晚安。他走过漫长的宫殿甬道,拖鞋静静地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他经过根根火把和张张挂毯,倾听着外面的雨声。
扎比莱已经睡了。她在桌上留了一根蜡烛,还放了—瓶酒和一瓶水,另外有只斟满的杯子。本·雅夫兰微微一笑,低头看着扎比莱,只觉她的睡相跟醒来时一样美丽。
他心想,那些北方人,还有沙漠部族,他们如何能理解拥有这般妙人的国度和美好的岁月?对他们来说,扎比莱是堕落的象征。他们只会将她处死或贬斥。他们哪里还有旁的办法来对待卡塔达的扎比莱,和她那流传世间的音乐?
他叹口气,坐进加了软垫的雕花木椅。这是宰相原先委托城里—位贾德工匠打造的。他并没多少睡意,便喝了杯酒,然后又是—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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