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桑雄狮》第110章


她在醒来前的最后一个梦中见到了马祖。金达斯王子已死了将近一年。贾罕娜至今仍无法阻止自己想象他从拉寇萨城中出来,独自走向贾德人营地的场景。凡人如何会有勇气做这样的事。
穆瓦迪人几乎同时在阿拉桑登陆。直到冬天,人们才知道这两次穿越——本·雅夫兰穿过城墙面对自己的死亡,耶齐尔·伊本·卡里夫穿过海峡——之间的联系。相隔如此遥远的两件事,在源头合为一处。这是马祖献给国王和拉寇萨的最后礼物。
很多可怕的故事在世间流传。据说满头灰发的金达斯宰相赤手空拳走进贾德营地后,芙鲁埃拉王后命人对他施以桩桩酷刑。贾罕娜知道就连最可怕的故事都可能是真的。她还备感哀伤地知道,倘若守在拉寇萨城墙外的是穆瓦迪人,马祖的命运也不会有所改变。
谁是我的敌人 ?'…'
这般岁月中,谁又能超脱仇恨?
阿马尔睡得很熟。贾罕娜很凉讶他居然睡得着。她希望像个盲人那样伸手抚过他的面容——双目、嘴唇、耳朵,还有那挺拔的鼻子,好把他牢牢记住。贾罕娜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赶走。阿马尔的呼吸又轻又缓,一条胳膊放在胸前,居然显得有些孩子气。
他可能在今天死去。如若不然,死的就是罗德里格。
事情最终发展到这一步。凡人难道仅仅是诸神的玩物,注定要在通向死亡的道路上饱受折磨?
亚夏人和贾德人的两名使者达成协议,两军统帅会在开战前进行决斗,祈求大神或是真主降下意旨与力量。这是战场上最古老的仪式之一。
他们是否早就料到这一天终将到来?他们在奥韦拉村的夜幕下最后一次对谈时,是否就已埋下可怕的预见?还是更早,在拉寇萨城那座流水潺潺的王家花园中,两人在晨光下初次对视之时?他们当时不肯对阵。在那里,他们可以拒绝。在那里,他们可以并肩作战。
贾罕娜看着熟睡的爱人,听着外面的营地慢慢苏醒,忽然暗自下定决心:她会竭尽全力不哭出来。泪水是近在咫尺的避难所,但今夭将要发生的变故,已无法靠泪水消解。
阿马尔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灵动的眸子是蓝色的,跟她一样。阿马尔看着她。贾罕娜眼见他逐渐清醒,意识到今天早晨意味着什么。
他的第一句话是:“贾罕娜,如果我倒下,你必须跟阿尔瓦走。他会带你去找你父母。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吾爱。”
贾罕娜点点头没有说话。她不相信自己能说出什么得体的话。医师俯下身,吻上阿马尔的双唇,然后把头枕在男人的胸膛,倾听着他的心跳。他们离开帐篷后,说起了无关紧要的废话。这都是些拙劣的伪装,仿佛今天的世界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再没别的地方可去,吾爱。
低垂的太阳不时钻进西方的朵朵流云,空气忽冷忽热,贾罕娜站在风中的山冈上,俯瞰两军之间的平原。米兰达·贝尔蒙特·德尔维达站在她身边。
瓦雷多使者阿尔瓦·德伯里诺身着黄白相间的袍服,作为米兰达的护卫守在她们身旁。还有胡萨里,亚夏人得到了拉米罗王的允许。随使者一同前来。
胡萨里如今是费扎那的执政官,为瓦雷多人服务。贾罕娜对此并无不满。他选择了拉米罗,而不是穆瓦迪人,这是在两害相权时做出的必要决定。奇里的选择似乎与此不同,他没有随罗德里格的队伍一起离开拉寇萨。贾罕娜可以理解。双亲被贾德的信徒杀死,他不愿追随北方战旗也是意料之中。医师不知道他的下落。在战争中,亲友失散是家常便饭。
她低头看去。双方军队几乎势均力敌,且地势相当平坦。若非这样,双方的首领也不会率军来此。
临时联合起来的贾德军不可能再在战场上度过一介冬天,而祖利蒂人也会厌倦在距离沙漠如此遥远的地方,投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明天会有一场大仗在开阔地展开。这实属罕见。明天也许会有决定性的结果,不然战事将继续拖延很久。苦涩漫长的岁月会降临在这块支离破碎的大地上,剑与火,疫病和饥饿,还有寒冷。
但在明日来临之前,先要经过今天的傍晚。举着蓝黄或银黑旗帜的两支大军列阵于下方平原,等待着日落时分。贾罕娜提醒自己,我发过誓,我不会哭泣。
贾德人与亚夏人的决斗仪式向来在黎明或日暮时举行,也就是太阳和群星取得均势的时段。一轮明月挂在东方,那是几乎满盈的白月。贾罕娜心中苦涩,只觉它与这场形神俱灰的决斗格格不入。
双方各派出一队战士,守在下方的斜坡两侧。贾罕娜认识那些贾德人,那些都是罗德里格的部下:莱恩、马丁、卢杜斯。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卫队,因为阿尔瓦也在山上,使者的传统在这场战争中得到了尊重。
人类就是这样,贾罕娜心中暗想,无法抑制再度袭来的苦涩心绪。战事残酷到了极点,但士兵们——包括穆瓦迪人——仍会尊重使节的旗帜与权杖。
他们会像孩子一样满心激动,为古老的象征仪式所折服,目不转睛地观看两军阵前的决斗。诸神的挑战啊!两种信仰各自拥有最伟大的勇士,他们是战场上的种圣雄狮!吟游诗人们即将写下无数诗文和歌谣,在宴席、酒馆或沙漠星辰下的夜幕中吟唱。
“要到什么时候,生为女儿身才不是一种诅咒?”米兰达说,但她没有转头,“要到什么时候,”她凝视着平原,“我们才不会像现在这样袖手旁观,才能鼓足勇气看着他们死去?”
贾罕娜没有回答。她想不出恰如其分的答案。在今天之前,她都不会将女儿身视作—种负担。她知道自己比大多数人幸运,有那样的家人、那样的朋友和那样的职业。但她今天并不觉得幸运,今天她认同米兰达·贝尔蒙特的看法——站在这风中的山冈上,很容易认同。
一阵嘈杂声从下面传来。两支军队欢声雷动,呐喊声震天动地,无数长剑敲打着盾牌。
从南北两个方向,有两个人骑马离开阵列,穿过西尔威尼斯以西的平原,朝中间骑去。
罗德里格·贝尔蒙特和阿马尔·伊本·啥兰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勒住缰绳。他们都没带护卫,所以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片刻过后,两人各自下马,然后掉转马头.让它们原路返回。两人再次面对彼此,贾罕娜看到阿马尔说了最后一句话,罗德里格做出回答。两人随后拉下头盔。
贾罕娜站在山冈上,山风猎猎,暮色已深;她看到下面的两人各自从背后摘下圆盾,抽出长剑。
罗德里格的头盔上应该有只苍鹰,阿马尔的则有葡萄藤图案;这些装饰她都知道,但难以看清。她站得太远,日光又很亮,低低地映在两人后方。他们几乎只是阳光中的两道侧影,独自站在平原上,连马匹也从他们身旁跑走了。
同时爱上两个男人真的那么糟糕吗?去年夏天,她在黑暗中的河边如此问道。
米兰达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的平原,忽然不自觉地把胳膊抱在胸前,仿佛紧紧揽着什么东西。贾罕娜曾在一年前的奥韦拉村中,见到罗德里格做出完全相同的姿势。如果她和阿马尔有足够的时间,是否最终也会养成相同的习惯?他们是否也会得到孩子,就像她身旁的女人和平原上的男人那样对其倾注满腔珍爱。
时间永远不够。她对阿马尔说过。
贾罕娜目视阳光,只见罗德里格虚晃一招,随即剑锋一转.反手猛砍。她看到阿马尔抬剑挡住了这招,动作顺滑得像是胡萨里的丝绸,或是一行诗文,或是临睡前品味的好酒。他毫不停顿地将格挡化作顺噼,朝下三路斩去。罗德里格快得犹如猎豹,盾牌一压,挡住了对手。
两人退后两步,一动不动地相对而立,透过头盔注视对方。开始了。贾罕娜闭上双眼。
响亮的喝彩声从两军中爆发,显得饥渴、迫切,又迷醉。
贾罕娜睁开眼睛,发现胡萨里站在自己身边。丝绸商人泪流满面,毫无伪饰或掩藏。
贾罕娜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把目光转开,但没有说话。她不敢说话。她对自己发过誓,发誓不哭泣。直到决斗结束为止。直到时间从他们身旁溜走,仿佛奔跑在平原上的马匹。
两人势均力敌。他们早就知道。从某种角度来说,生死一线间的紧要情势倒是件好事。如此一来,悲伤就很难扰乱心智。
要活下去是有理由的。在他们东面的山冈上有个女人,他的爱人。伊本·哈兰堪堪挡住一记低斩,随即用超乎想象的动作转守为攻,但也被巧妙地防住。从未有哪位战士,或是哪场比拼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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