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IV四卷全)-第155章


除咒法事,如今都已结束。
现在,顺宗需要的是,滋补膳食、休养生息,以及药师的医疗。
可以说,青龙寺惠果阿阁梨已经圆满完成任务。
惠果本身也因此事,用尽精神气力。
此刻,惠果也该正在青龙寺休养吧。
说起疲惫,柳宗元感同身受。
他亲自指挥众人,清理华清宫的全部尸骸,挖洞掩埋在附近山中。
“不过,空海一行人为什么要躲起来呢?”刘禹锡问。
“算了。”柳宗元站起身来。
慢慢地走近窗边,从月窗向外眺望。
池塘就在眼前。
池畔的柳树,深浓绿叶随风摇曳。
“我大概知道原因……”
柳宗元望着窗外,如此喃喃自语。
〔二〕
夜晚——柳宗元在房间内独眠。
浅眠。
半睡半醒之间。
耳边传来庭院池塘蛙鸣声。
不知是两种,还是三种蛙?宛如池边的夏蝉,持续轻声呜叫的蛙,还有,咕……
咕……
间歇低鸣的蛙。
然后——男有一种。
不知该如何形容。
是蛙鸣吗?持续轻声呜叫的蛙声。
似乎不在池塘里。
如果不在池里,会是在哪里呢?更近的地方。
家屋——不,就在房间内。
虽在房间内,却不在角落。
而是在柳宗元卧榻附近,近在耳边。
“宗元大人……”
那蛙声叫唤道。
“宗元大人……”
不,不是蛙鸣。
是人的声音。
人的声音,正在呼唤柳宗元名字。
“柳宗元大人……”
睁开眼睛。
两道人影立在枕边,背对窗外透人的月光。
“您醒了吗?”那声音问。
一时之间,柳宗元本要大声呼叫,随即作罢,因为两人模样并不可怕。
他们的声音也很温柔。
而且,听起来很是耳熟。
柳宗元慢慢从卧榻半撑起身子,然后,望向两人。
“是空海吗?”柳宗元问。
“是的。”空海颔首点头。
“那位是?”
柳宗元如此问。
“在下丹龙。”人影回道。
“丹、丹龙吗?”
这名字,柳宗元想起来了。
柳宗元曾听说,有关倭国晁衡信笺的事。
高力士的亲笔信,自己也看过了。
丹龙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两封信中。
“拿灯来……”
丹翁移动身子,点亮壁边的灯盘。
红色的火光,让房间笼罩在柔和的光泽之中。
“空、空海,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柳宗元问道:“这一阵子,你为何要躲起来?”
“躲起来的理由,柳宗元大人应该很清楚吧。”空海答道。
“嗯、嗯。”柳宗元点了点头:“是清楚……”
然而,虽说清楚,却非通盘了解。
关于空海等人不知去向的理由,他猜得到。
却未必深入了解。
“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吧。”柳宗元说。
“是。”空海颔首。
空海躲起来的理由,正如柳宗元所说。
是为了保护自己。
空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其中,包括会惹来危险的事情。
大唐王朝的秘密自是理所当然,但光凭此点,还不需要特别躲藏起来。
藏匿的最大理由,是他知道顺宗皇帝身边最重要的近臣,王叔文的所有秘密。
王叔文对信笺被盗一事,保持沉默,便表示他间接协助督鲁治咒师——白龙对顺宗下咒。
这次报告,第一时间是向柳宗元禀告。
虽然不知道他会作何打算,但如果水落石出,王叔文便会丢掉宰相官职。
问题在于,此事该不该报告王叔文?当然,立场上,非向王叔文报告不可。
向王叔文报告时,他会采取什么态度?大概会束之高阁吧。
如果此事公诸于世,王叔文恐怕会被皇上赐死毒杀吧。
如果柳宗元没参与此事,也会被左迁贬官。
王叔文若遭到惩罚,柳宗元也不可能安然无事。
正因王叔文是宰相,柳宗元才能保有现在地位。两人休戚与共。
此长安~大唐的改革,将因此受挫。
那,这时该怎么办呢?王叔文大概会选择杀掉相关人证吧。
空海等人再怎样保证紧守口风,也难以取信王叔文。
相反地,如果空海等人想要保护自己,就得将此事公诸于世。
对空海等人来说,躲藏起来是第一要务。
“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说话的人是柳宗元。
“不过,空海啊,我得先向你致谢。这回的事,感激不尽……”
柳宗元凝视空海,问道:“你们主动现身,表示全都安排好了吧?”
“正是。”空海点点头。
以橘逸势为首,包括白乐天、玉莲、大猴及杨玉环,均藏匿在安全地方。
如果他们、空海及丹翁发生了什么事,王叔文与诅咒天子的白龙之间的关系,将会被张扬出去——也就是说,空海等人已做好这些准备了。
惟有丽香不与众人一道行动,她独自一人,手持一束白龙头发,就此自华清宫飘然离去。
“我们根本就不想把此事公诸于世。”空海解释。
“想必也是如此。”柳宗元点头。
他相信空海之言。
“没几个人知道这事。督鲁治咒师也已不在人世了。只要我们闭嘴,此事绝不会泄露出去。”
“我明白。”
柳宗元又点了点头。
然则——王叔文肯不肯相信呢?“此外,刚才你说,督鲁治咒师已不在人世?”
“是的。”
“你是说,他死了?”
“我想,您已见过华清宫的尸体,其中有一具便是督鲁治咒师——”
“喔。”
“另一具则是……”
“是谁的?”
“相信您听过他的名字,是黄鹤大师。”
“喔,那是——”
“正是。”
“空海,请你告诉我,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晚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空海点了点头,开始述说起来。
对柳宗元毫无隐瞒的必要。
不久之前的某夜——关于华清宫所发生的种种,空海全盘说出。
故事很长。
柳宗元静静倾听空海述说,直到故事结束。
“原来发生了这种事——”
他深深叹了口气,同时轻轻点头。
“因此,老实说,今晚我们有一事请托,才来造访柳宗元大人。”
“什么事?”
“能否为我们引见王叔文大人 ?'…'”空海问。
“见王叔文大人 ?'…'”
“是的。”
“此事得保密吧。”
“是。”
“为什么要见他?”
“为了去除彼此的不安。”
“我明白了。”
柳宗元当下做出决定。
“明天之内,我尽量想办法。如果要联络,该通知哪里?”
“那,就通知这儿——”
说话的,是始终默不作声的丹翁。
他从怀中掏出某物。
是一只麻雀。
丹翁将那麻雀递给柳宗元。
麻雀停在柳宗元手上,却没有飞走。
“倘使地方和时间决定了,就把信绑在麻雀脚上,放它飞走就行了。”丹翁说。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柳宗元向打算转身的空海,唤道:“空海,别担心。”接着又说:“不论王叔文大人说什么,我绝不会让他杀了你们。”
空海回望柳宗元:“明天,我们再见面吧。”
空海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
仅剩一只麻雀,留在柳宗元的双手之上。
〔三〕
王叔文端坐在椅子上。
虽说衣冠楚楚,身子和脸庞的消瘦却无所遁形。
王叔文是一名个头矮小的男人。
大约七十岁了吧。
他的白须和白发,似乎都用香油整理得很服贴。
惟有那对眼眸犹带锐气,发出猛禽般的亮光。
此处是王叔文的私室。
不见其他任何人。
他已支开闲杂人等。
房内备有三张镶饰螺钿纹样的椅子,此刻,空海、丹翁、柳宗元都还没就座。
空海凝视着王叔文。
王叔文并未回避空海的视线,两人直接对上了眼。
此刻,彼此互通姓名,方才寒暄完毕。
“所有事情,我都听柳宗元说过了……”
王叔文以出乎意外响亮的声音说。
“这回的事,承蒙关照……”
王叔文的声音,很淡。
不知是压抑情感说话,还是天生这种语调。
“空海大师、丹翁大师,请坐。”王叔文催促道。
丹翁、空海、柳宗元,依序坐在事先准备的椅子上。
空海一直凝视王叔文。
到目前为止,王叔文一直生活在督鲁治咒师的可怕阴影之下。
只要督鲁治咒师将两人关系泄露出去,王叔文肯定没命。
如果能杀掉督鲁治咒师,王叔文恐怕很想这样做吧。
然而,他杀不了督鲁治咒师。
也不知道他人在何方。
督鲁治咒师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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