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143章


9个月后,军委扩大会议召开,主题是裁军和“忍耐”。许多中央领导同志对军队干部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要集中财力物力搞经济建设,经济建设搞上去了,加强国防建设也就好办了。”“军队装备真正现代化,只有国民经济建立了比较好的基础才有可能。所以,我们要忍耐几年。先把经济搞上去,一切都好办。现在就是要硬着头皮把经济搞上去,就这么一个大局,一切都要服从这个大局。”对此,军队同志表示坚决拥护,理解国家的困难,做好工作,不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但杨的讲话中到底还是用了我们建议中的一句话:“要实现我军建设指导上的战略性转变,从早打、大打、打核战争,转到和平时期建设的轨道上来。”这能视同是军委接受了我们“实行战略转变”的意见吗?感谢李希庚同志动了恻隐之心,从我们厚厚一大本建议书中摘出了这句话。但这已经足够了,这段话理所当然地被总部印发的许多文件引用,形成了阐述战略转变的固定用语,战略转变因此而被叫响。这对我们这些年轻军官们应该是个安慰了。过了好久,父亲一次笑着对我说:“军委有的同志问我,大家都在说战略转变,怎么我就记不起是在哪次会议上通过的呢?”
前后参与了这项工作的同志还有:佟炜铭、章沁生、郑威、郭卫平、尹斌、廖世宁、邱晓光,以及《军报》的曾光军、李炳彦。后来父亲告诉我,张震同志在军委会议上还专门提到过你们这些同志。是的,他们不应该被忘记。
和平来到了。但军队究竟怎样利用这个难得的和平机会为战争做好准备呢?转入和平时期的军队又该做些什么呢?今后军队发展的目标和道路又是什么?全军将士又应该怎样去奋斗?我们真的不满足仅仅“忍耐”两个字。
其实翻开领导同志的讲话,忍耐,仅是基于目前国家财政状况,中央对军队同志要顾全大局要求,要能体谅国家的困难,军队建设要在国家大局下行动。但不知怎么搞的,忍耐竟成了军队建设的目标。面对即将席卷全球的新技术革命的浪潮,面对世界军队的高科技化,我们这支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军队,该怎样面对挑战呢?作为一名军人,我们想听到军委发出的号令。仅仅停留在“建设一支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的军队”这样概念化的口号上是远远不够的。但军委这次会议没有回答,或者说是回答得不明确、不鲜明。起码我是这样看的。
我对父亲谈了自己的看法,军队冬眠;国防工业又让人家拿走了,我们还能干什么?
父亲静静地听着,长时间的沉默着,没有回答我的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制止我许多出格的牢骚怪话。我很难受,你们为什么都如此沉默?
军队建设进入了忍耐期。
大概是一个月后吧,他忽然找我去,说是抽个空子,谈谈你们的大作。我坐下还没张口,他突然发问:“你对今后的战争怎么看?”
我说,一句话怎么说得清楚。
“应该能说清楚,也必须说清楚。”
“你们提出的,抓住相对稳定的和平时期这个机遇,积聚力量,这没有错;要制定一个统一全军行动的方针也没有错。但问题是,怎样准备战争?怎样建设军队?建设出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你们的依据又是什么?”
他用手杖顿了一下说:“答案是,战争!”
“仅仅停留在战争可能推迟的结论上,是远远不够的。我经常说的,未来的敌人是谁;在哪里打;打一场多大规模、什么样式的战争?我们基本的打法又是什么?这些关于战争研究的结论,正是今天我们建设军队的依据。但你们没有回答清楚,这也正是你们这个建议不足之处。你看,是不是这样?”
“精简固然不错,但精简成一支什么样的军队才是符合现代战争要求的呢?理由又在哪里?”
他开始详细地阐述自己对制定战略计划的体会:“一个好的战略计划的核心是对今后战争的认识。这个问题搞透了,军队建设的依据就有了。国防体制、三军比例、人员数量、武器装备型号数量、作战部队的编成等等,就有了依据。
最后才是实施计划。要落实就要有个步骤,先减掉多少兵员,先装备哪些部队,分几步到位,等等。对国防工业来说,上哪些,下哪些,按什么比例发展。现在我们是有点本末倒置,上来就讲给我砍掉多少多少万,那怎么行呢?消减兵员、调整比例、研制武器,统统都是为战争服务的。一句话,打什么样的仗,就组建什么样的军队,失去了对战争分析的结论,军队建设就失去了龙头,就是盲目的,经验主义的。
过去彭老总在的时候,我们也搞过。我们在脑子里对未来战争都有一个宏观构想,根据当时的战略环境,设想敌人主要来自海上,所以加大了守备部队和战役反击力量的建设。后来批他的海防思想,就是指的这个。60年代转向北面,针对苏军作战的特点和三北地形,加大了战略纵深,组建机械化集团军。那时也困难,比现在还困难,但不是无所作为。毛泽东抓两手,原子武器,大办民兵师,就是基于对战争的认识,那时就是准备帝国主义对我全面入侵的。一个让你不敢打;一个让你打不起。
今后呢?你们好好研究一下。对未来可能面临的战争,不是军委几个人能提出来的,军委只能指出这个方向,这应该是全军的任务,尤其是你们作战、训练部门应该拿出来的。”
“我已经老了,很多话,说了一辈子,也不想再说了。还是那句话,不要好高骛远,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
以我当时的心气,是不可能对父亲最后这番话有更深层次的理解的。我只觉得有一种冲动,是啊,既然是名军人,就应该下力量把未来战争搞清楚。但这无疑是一座大山,不是几个秀才笔下的文章。它需要对世界发达国家军事学术思想的研究,需要对近期几场战争的剖析,需要对军事前沿科学和发展趋势的了解,我明白面前这个任务的难度了。
我向胡长发部长和我的老局长佟炜铭谈起了父亲的思想。他们二位都是极富创新精神的前瞻型领导人,有着丰富的总部机关工作的经验。他们表示,首长给我们提出的是一个带有指导性的问题,你们战役训练要针对未来作战进行是天经地义的。过去光凭你们局自己搞不行,要扩大范围,发动全军的力量。并同意了我们提出的三项措施:召开全军第一次战役理论讨论会;通过高级干部讲座的形式把军事科研机构、院校、情报系统和各军兵种、各大战区组织起来,赋予他们相应的课题;组织各大战区、军兵种以未来战争为题目,结合各自的作战任务和作战方向进行演习和图上作业。胡部长说,从全军抽调力量,由你来组织,先集中搞几个月,争取拿出一个对未来战争的基本意见,然后作为全军战役训练和演习的依据,在实践中再论证完善。
张震那时已调到国防大学任校长,他说,就到我这里来吧,我把帅园给你们腾出来。帅园,刘伯承元帅曾在这里住过,现在是国防大学最漂亮的地方了。张震开玩笑地说,你们年轻人在这里研究未来作战,肯定可以获得先人的灵感。
在后来的几年里,以突发事件和局部热点地区军事斗争和作战行动为背景的战役演习和学术研究在全军陆续铺开。
在父亲临退休前的一个月,我把研究成果《新时期军事斗争的形势、任务与战略指导》摆在父亲的桌上,这是一本集全军智慧的论文集,由迟浩田总参谋长作序,熊光楷、贺承选、廖锡龙、刘存智、张序三、糜振玉等对世界军事动态和我国周边热点地区的未来作战提出了建议。父亲一边翻看一边说:“是送给我的礼物吗?”他概略翻了一下,又说:“这么一大本子,我看不完,还是有空听你摆摆龙门阵吧。”遂大笔一挥,在封面上写道:“儿子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这才看到,桌上放着他的小孙子画的贺卡,噢!今天是他的生日。
早在一年前,1986年12月,军委扩大会议。我参加文件起草。我问父亲,你准备讲点什么?要不要我帮你拉个提纲?
父亲说:“我没有什么可讲的。”
还是准备一个好,万一推不掉呢。我说,我们整理了一个材料,把下面部队反映的问题汇总了一下,要不你看看?
他说:“不用了,问题不在下面。”
在我国,国防部长是个政府职务。军队领导人的职权是按军委分工确定的,父亲只负责武器装备和国防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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