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饭局》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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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宴请的人员和他的关系这个角度分析,宴请的客人中既有他的亲朋好友,也有他读书时候的情敌和经商时候的对手,还有八竿子打不着,也许他一时兴起就把人家拉过来的闲人,比如那个在鸟蛋的饭局上号啕大哭的年轻人,就是鸟蛋在大街上捡回来的。据鸟蛋说,他碰见这个年轻人的时候,这人趴在地上,跟前写着“只求一饭”四个大字,他以为这是一个残疾人乞讨,走过了却觉得那个年轻人虽然趴在地上,可是气色正常,眼神镇定,体态姿势也看不出有异。于是蹲下去问他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要钱。年轻人说不要钱,就是要吃一顿饭,跟不认识的人吃一顿饭。鸟蛋说那太简单了,你认识我不?年轻人说不认识。鸟蛋说你跟我喝酒去,不就满足了你跟不认识的人吃一顿饭的愿望吗?年轻人竟然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土,二话不说跟着鸟蛋就走。鸟蛋就把他领到了自己开设的饭局上。
鸟蛋的饭局不分身份地位,不分远近亲疏,谁也弄不清楚他邀请客人的标准和尺度,好像惟一的标准就是他想请谁就请谁,惟一的尺度就是他想到了谁就是谁。所以,他领了一个半大孩子参加饭局别人也不觉意外,吃客们聚在一起有不花钱的好吃好喝供着,有训练有素笑容满面的服务员伺候着,哪一个都是心情愉悦兴高采烈,伴随着咀嚼声、吞咽声和敬酒声,都是对鸟蛋花言巧语的赞扬和客人之问半真半假的客套。那个鸟蛋领过来的孩子真饿了,啥话不说埋头苦吃,孩子不喝酒,一个劲喝可乐,吃饱喝足了就坐在那儿发呆。大家谁也不认识他,谁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鸟蛋也不介绍给别人,他也没法介绍,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呆坐半会儿,那个半大孩子突然哭了起来,坐在那儿眼泪在脸上默默地流淌。同桌的人发现他在哭,便纷纷好言相劝,有的追问他为什么哭,有什么伤心事儿说出来让大家帮他。有的夸夸其谈摆大道理,用男儿有泪不轻弹、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之类中听不中用的道理开导人家。满桌的人总算有正经事情可干,有别人的苦恼可供展示善良热情,于是乎满桌关怀和劝慰活像台风卷来的瓢泼大雨一股脑地朝那个半大孩子身上泼洒。不劝还好,饭局上那急风暴雨一般的劝慰让那个孩子由默默垂泪转变成了号啕大哭,一时间涕泪滂沱,痛声如潮。饭局中人没有不被这半大孩子的痛苦震撼的,同情和好奇搅和在一起更加让人们处于亢奋状态,局中人一个个站了起来,有的向鸟蛋追问这个孩子的来历,有的向孩子追问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伤心,饭局顿时变成了乱局,好像大家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劝架的,而劝架的对象就是鸟蛋和他领来的那个不明不白的半大孩子。
鸟蛋愣怔怔地看着那个孩子,半晌没吱声,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把满满一杯啤酒迎头泼到了那个孩子脸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个正在号啕大哭的孩子。鸟蛋冷冷地问:“老子叫你来是吃饭的,不是叫你来号丧的,你爸还是你妈死了?只要不是你爸你妈死了,就没有什么值得号的事情,再哭就滚蛋。”
半大孩子不哭了,虽然还在抽泣,那也不过就是哭泣过后的惯性而已,就如汽车熄火了还会朝前滑行。有人拿过面巾纸递给孩子,孩子接过来擦拭着脸上的啤酒和眼泪。鸟蛋冷然问道:“到底怎么了?你爸还是你妈死了?”
半大孩子愤怒了:“你爸你妈才死了呢,别以为你请我吃一顿饭就有权力污辱我。”
鸟蛋说:“我再说一遍,除了自己的爸妈死了值得哭,别的事情还有什么值得哭的?你他妈的真没出息,有本事把你哭的原因说出来,我倒要听听到底是不是值得你这么哭。”
半大孩子迟疑半会儿,终于忍不住说了:“我失恋了,她跟我好了大半年了,今天突然说不跟我好了。”
大家一听是这种事儿,绷紧的心情就像扎了一针的气球,顿时松弛下来。
鸟蛋臭骂他:“笨蛋,你别说趴在大街上装可怜,你就是真的跳海了,人家还不照样是人家?小屁孩过来,我给你说个话,说完了你要是还想作践自己,随你便。”
鸟蛋把孩子拉到包厢外面,窃窃私语了一阵子。那个孩子惊声问他:“叔叔,你说的是真的?”
鸟蛋掏出一百块钱塞给那个半大孩子说:“我哄你有什么用?赶紧回家陪你爸妈去,什么失恋不失恋的,算个屁。”
孩子接过鸟蛋的钱,弯腰深深鞠躬,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鸟蛋给那个孩子钱打发他的时候,刚好钱亮亮路过看见了,便和鸟蛋请来的宾客一起追问鸟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鸟蛋哈哈一笑:“屁大点小孩还他妈的闹失恋玩儿,我吓唬了他两句,赶回家了。”
这件事情跟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一样,过后就成了云烟随着时间之风消散得无影无踪,谁也不会把鸟蛋从街上叫回来一个失恋了的半大孩子参加他的饭局当回事儿。可是当钱亮亮听李莎莎悄悄告诉他,鸟蛋近些日子在会所的消费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不由大吃一惊。静下心来替鸟蛋算算账,他几乎天天在会所摆饭局,而且全部是个人埋单,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钱亮亮觉得情况蹊跷,把鸟蛋的情况告诉了郝冬希。郝冬希也觉得不可思议,吩咐钱亮亮给鸟蛋适当打折。钱亮亮却觉得这不仅仅是个打折的问题,可是到底是什么问题钱亮亮当然也弄不清楚,他一直准备找时间问问鸟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不想跟老婆过了。还没等到他专门安排出空闲找鸟蛋,鸟蛋却已经找上了他,一直到鸟蛋正面邀请他参加饭局,钱亮亮才恍然想到,鸟蛋的饭局摆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包括咪咪、熊包、李莎莎甚至黄鼠狼,凡是会所的人几乎都已经请过了,惟独一直没有邀请他入局。
钱亮亮已经答应了晚上参加郝冬希宴请房土局张处长和市政园林局李处长的饭局,所以当鸟蛋招呼他晚上一块儿“坐坐”的时候,他就理所当然地推辞了:“不成啊,今晚上董事长有安排,改日行不行?”
鸟蛋一口拒绝:“不行,咱们之间只有吃,没有日,要日你去找咪咪,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今天晚上不吃就永远不要在一起吃了。”
鸟蛋是专门到会所当面向钱亮亮发邀请的,没有打电话,表明他对这场饭局极为看重。钱亮亮看着鸟蛋,蓦然发现鸟蛋的脸色非常难看,消瘦的脸上颧骨高高架了起来,让他那原本椭圆如蛋的脸变成了倒三角,脸上的颜色就如入冬北方的黄土地只留下了苍黄。神情却是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断然、决绝。钱亮亮只好给郝冬希请假,说鸟蛋有重要事情跟自己谈,不能参加宴请张处长、李处长的饭局了。
郝冬希一直觉得鸟蛋最近非常反常,听到鸟蛋找钱亮亮有重要事情,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叮嘱钱亮亮想办法套一套,看看鸟蛋到底是怎么回事。
鸟蛋的饭局依然设在会所。钱亮亮如约来到鸟蛋订好的包厢,让他惊讶的是,开局的时间已到,包厢里却只有鸟蛋一个人。桌上已经上了几碟小菜,虽然说是小菜,名堂却很不俗:灯影牛肉,是熊包的当家菜,老汤炖出来的牛肉硬让熊包给片成了半透明的薄纸,肉的纹路活像夹在玻璃片中间的水墨山水,隔空对着灯泡透视,可以看得见肉片后面的灯丝;珍珠鸡胗,黄鼠狼的拿手活,现在这道菜已经荣升为会所的看家凉菜,黄鼠狼不知道用什么秘不传人的招数,把鸡胗子弄成了一粒粒白中泛黄的珍珠,衬上翠绿晶莹的甘蓝,让人联想起碧蓝的大海上漂浮的白帆;另外两道菜是鹭门小吃:卤汁麦螺、葱姜白鲳,这几样菜都是下酒的好料。
鸟蛋独坐独酌,菜品却是一口未动。钱亮亮坐定之后问他:“人怎么还没来齐,要不要催一下?”
鸟蛋说:“来齐了,你我两个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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